“好了，喫飯。”譚老威嚴地開了口，聲音不悅。
“奶奶，您就是個操心的命，從您孫子的婚事操心到家裏的貓，人重要還是貓重要？來，嚐嚐這湯……”譚白今晚話特多，爺爺不讓說話，他還笑眯眯地跟奶奶開玩笑。
“嗯，小七也喝，多喫點菜，愁眉苦臉的幹什麼？”謝靈書被譚白哄了哄，大概是察覺到了譚璇的沉默，又開口催促她喫飯。
“好。”譚璇擠出笑，捧着熱湯，喝了一口，耳邊聽着各種聲音，明明應該是美味的湯汁，進了嘴裏卻沒什麼滋味。
在座的都是她的親人，沒有任何一位她可以割捨，可她在此刻那樣想江彥丞，想着他在醫院是不是安好，注射了動員劑，他有沒有不良反應，她希望他能坐在她的身邊，跟她一起喝湯喫飯。
然而，這麼簡單的願望都不可能實現了。
他們已經離婚，江彥丞沒有任何理由和身份能進譚家了。
他今天愛了她很多次，她的身上還有他的氣息和痕跡，她卻要密密實實地藏着，不敢讓任何人發現。
“下午去哪裏了？怎麼這麼晚纔回家？你爺爺很擔心。”謝靈書忽然問譚璇。
譚璇擡起頭，對上奶奶的目光，她張了張口，努力平靜下來：“回工作室了，有些項目需要收尾。”
譚白笑：“奶奶，您老擔心小七就擔心小七，搬出爺爺來幹嘛？”
“小白！你這個臭小子！”謝靈書作勢要敲譚白一筷子，轉而面對譚璇時，還是那副不疼不癢的態度：“小七，我也沒別的話想說，婚離了，你就安安生生地重新開始。江家那小子現在做什麼都跟你沒關係了，你爸媽就你一個女兒，懂點事兒吧。你現在恨我，以後會感激我的，小孩子都是這樣，喫過了苦頭才知道疼……”
喫過了苦頭才知道疼……
譚璇的手摳緊了掌心，她現在是安安生生地躲回了譚家，外面的風雨江彥丞一個人去面對了。按照奶奶的說法，江彥丞已經喫過了太多的苦，他應該知道有多疼，可他還是選擇自己疼着。
“先好好工作，別的事情暫且不提。”譚老又惜字如金地點評了一句，“攝影協會頒獎典禮的事，是小七你沒處理好，應該去面對的，就不要躲。”
談起工作，談起頒獎典禮的意外，譚璇活過來了一點，她迴應譚老道：“爺爺，我知道了，今天就是在忙這件事，二姐夫那邊也給了我很多幫助，我……”
“哼。”譚璇才提到“二姐夫”，謝靈書就放下了筷子，一整個晚上所有的好心情全都被敗光了，她丟下一句話就起身離座：“小程也是個混賬。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
“媽——”林清婉也放了碗筷，看了譚璇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譚璇還怎麼喫得下？
自從爺爺的壽宴當晚譚菲揭開了許多人的祕密，二姐和二姐夫的形婚暴露無遺，二姐夫程實就再也沒來過家裏。
二姐和二姐夫這一對，是奶奶最看好的夫妻，無論家境還是年紀都很相配，可真相如此難堪——十年夫妻有名無實，二姐夫的取向存疑，比譚璇跟江彥丞的關係更尷尬，更讓奶奶無法接受。
譚白豪放地大口喫菜，一點不受影響，目送謝靈書離開的方向道：“唉，八十歲的老奶奶了，還是這麼任性，爺爺，您老是不是得負點兒責任啊？”
譚璇無言以對：“……”
她三哥甩鍋的本事還真夠厲害的，奶奶的任性都怪爺爺，反正三哥什麼都敢說。
“咳咳咳——”譚璇嗆了一下，咳得頭疼、脖子疼，爺爺說話一針見血，她也跟着附和：“對啊，三哥，你怎麼忽然對司思有興趣了？我只有一句話想說，如果你對司思不是認真的，別去招惹她啊！”
“喲呵，一老一小聯合起來轟炸我，仗着奶奶不在是吧？飯桌上就我們仨了，好好喫飯成嗎？”譚白樂了，一臉的玩世不恭，這人從小到大都這樣，貧嘴就像喫飯，讓人分不清他話裏的真假輕重。
譚璇是真搞不清三哥的心思，之前她旁敲側擊了幾次，也沒見三哥對司思有什麼特別，今晚在飯桌上當着家人的面打聽司思的動向，是爲了給她解圍，還是真對司思有想法？
“三哥，你……”譚璇還想問。
譚白給她夾了菜，命令道：“好好喫飯！小屁孩話真多！今天走進新時代了是吧？”
走進新時代……離婚……
譚璇閉了嘴。
“對，閉嘴喫飯，從今天起沒人給你兜着了，你沒老公了，不聽話小心我揍你！”譚白作勢擡起一隻手。
“……”譚璇沒躲沒避，只是忽然就哽住，垂下了眼眸。
飯桌上的兩個男人，是她的爺爺和哥哥，他們在某種意義上也曾替代過爸爸的角色，爺爺從來沒有對她動過手，三哥也是，她知道自己不會失去爺爺和三哥，因爲血緣關係是斬不斷的。
可是，她失去了江彥丞。
在三哥的故作兇狠中，譚璇的心像是被開了一槍，她吸了吸鼻子，擡頭又笑開：“好嘛，喫飯，喫飯，我是爺爺的孫女，沒那麼脆弱，離個婚而已，死不了人的！”
痛得最厲害的從來不是她，她答應過要等江彥丞，一年爲期。
別哭了，譚小七，誰都知道你沒老公了。家人，朋友，路人，全都看了過來。
“嗯，表現不錯。”譚白點評道，拍了拍譚璇的肩膀，湊過去耳語道：“能果斷把婚離了，不拖泥帶水，這一點上，我敬那小子。小七你眼光還不錯。”
譚璇聽着，沒什麼大的情緒起伏，三哥是讚揚還是客套，都已經不重要，江彥丞從來不需要這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和她乾乾淨淨安安穩穩地在一起啊，可惜，沒有人能理解，她也不打算解釋。
晚飯過後，譚璇回了自己房間，小丟顯得很焦躁，看到她也帶着幾分防備，縮在角落裏不肯出來。
貓是特別沒有安全感的動物，因爲前兩天撓了譚璇一爪子，在家裏亂跑亂竄，被奶奶兇了，小丟一直想往外逃。
“小丟，過來，媽媽抱。”譚璇跪在牀邊，拿小丟平時最喜歡喫的營養膏哄它出來。
“喵嗚——”小丟蔫蔫地叫，不出來。
譚璇跪在那，忽然懂了失婚女人的無助，離婚後，她連貓都哄不好，假如她跟江彥丞有個孩子，她怎麼敢保證自己能照顧好孩子？
譚璇索性靠坐在牀腳，拿出手機去刷華盛醫院媒體答疑會的消息，周密全權主持了今天的答疑會，一條條回答着媒體的提問，解答了諸多譚璇也關心的問題——包括江彥丞的身體狀況，江爸爸的手術流程，以及對無良媒體誹謗的怒斥。
她看到了熟悉的人、江彥丞身邊的人，吊着的心又落回了遠處。
譚璇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感謝她的愛人不是籍籍無名，他沒有辦法跟她私下聯繫，但他通過媒體，讓她看到了他的現狀。
這是屬於江彥丞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