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她回紫禁豪庭簡單收拾了一下,帶着小丟一起開車回譚家老宅。
年夜飯,是要在家裏喫的。
只是終究沒十分團圓,去年中秋時的那種月圓人也圓的場景,已經成了奢望——
六姐譚菲還在鹿城休養,家裏誰都知道。
四姐譚悉遠嫁海城,即便他們夫婦過年要執行任務,小路遙也會跟着爺爺奶奶,不必再來回折騰。
三哥又沒回家,理所當然。
二姐遠在非洲,二姐夫又是南津城程家獨子,家族龐雜,需要他來主持大局,不可能留在譚家過年。
唯獨大哥譚嚴帶着一家人回來喫年夜飯,加上譚璇,也就那麼寥寥幾個人。
院子裏,看完了節日的煙花,譚磊搓着手悄悄問譚璇:“小姑姑,你跟我小姑父怎麼回事兒啊?網上說你倆離婚了,我爸媽不讓我問,可愁死我了。”
初中生的八卦之心啊,其實挺無力,他什麼事兒也幫不上,只能看大人們來來去去。
整場年夜飯喫下來,譚璇努力笑着鬧着,儘量活躍氣氛,可當她擡頭看煙火的時候,心就涼了下來。什麼地方沒有江彥丞的痕跡呢?
她存在的每一個地方,江彥丞都踏足過吧?
上次也是在這個院子裏,她跟江彥丞鬧,要拿他的手機給司徒展悅打電話,逼他跟司徒展悅表白,呵,她當時可真夠八婆的,江彥丞語氣惡劣地兇了她……
他兇起來真可怕啊,氣得她眼眶一熱,轉身就跑了,還在心裏默默發誓,永遠不理他了。
然後呢?然後……還不是被哄回去。
他有本事兇她,就有本事哄她,永遠都那個樣兒。
這幾個月,譚璇幾乎不和人談論江彥丞,家人面前更是提也不提,後來連司思也不敢提了,怕她崩潰。
現在,譚磊提起來,她的心又抽痛了一下。真是矛盾啊,她不希望有人提起江彥丞,因爲她回答不了任何問題,她不知道江彥丞在哪裏。可她又更加希望有人提起他,因爲這代表江彥丞是切切實實存在過的,不是她一個人的幻想。
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被遺忘,也許有更多的人記着他,他才能早點回來。
“小姑姑,我覺得我小姑父挺好的啊,他那麼帥,又那麼酷,還很夠哥們兒,真不知道他哪兒惹你不高興了,你居然要跟他離婚。”譚磊沒聽到譚璇的回答,又嘀咕了一句,少年人仰頭看着天空,嘆氣道:“唉,過年都沒勁了,錦城什麼時候能看得到星星啊?”
譚璇順着譚磊的目光看向天上,是啊,沒有星星,所以江彥丞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臨走前說的那番話,她終於都明白過來,根本不是江彥丞神通廣大,是十歲的她告訴他的——
她名字“璇”的涵義、她的爸爸,所有的所有,都是她告訴他的,而江彥丞呢,都記住了,並且十五年不忘。
不,過了年,就是十六年了,一個人把她的話記了十六年,他一定是入魔了。
“石頭,你小姑父說他很羨慕你。”譚璇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周圍無人,她對少年說起江彥丞曾經說過的話。
“爲什麼羨慕我?”譚磊不解,又抱怨上了:“我哪兒有我小姑父厲害?雅婷到現在還拿夾娃娃的事兒臭我呢!小姑姑,我拜託你了,下次可不可以讓我小姑父不要那麼炫技,給我留點兒活路行不行?”
譚璇破涕爲笑,脣角顫動:“他應該是羨慕你,十五歲就有女朋友,還可以和女朋友牽着手一起逛街一起玩……”
是的,譚璇再回首,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江彥丞許多話背後的含義,他每次點到爲止,很少點破,他說過羨慕石頭,她以爲是羨慕石頭的青春活力,或者是羨慕石頭十五歲就有女朋友。
可看完了那封遲了十五年的回信,譚璇篤定地相信,江彥丞羨慕的是,他在十五歲沒能牽她的手,任何人都不算,只是她的手。
往日錯過的時光又怎麼可能再來一次?
從前,那是江彥丞的遺憾,現在也成了譚璇的遺憾,十五歲她並不愛江彥丞,所有的念念,只是擔憂和祈禱,二十五歲往回看,她也想牽他的手——十五歲的江彥丞、二十五歲的江彥丞、即將三十而立的江彥丞。
她也入了魔,瘋了似的想。
“唉,他羨慕啥啊?要是我小姑父十五歲就有女朋友,也成不了我的小姑父了吧?小姑姑,你是不是還愛他?那爲什麼離婚嘛。”譚磊吐槽道,少年的心思單純,哪裏想得到那麼多。
“……”譚璇不答。
“不然這樣吧,小姑姑,你要真想他,想破鏡重圓,就等一等。今天是大年三十,正常人都會互相問候拜年的。等到十二點,看他給不給你消息,如果他不給你發,你就給他發,多大點事兒啊,你們兩個小朋友,真的是……”譚磊開始支招了。
新年的第一聲問候?
拜年的第一條消息?
譚璇的心裏閃過一絲希望,卻不能再跟譚磊透露更多,她不敢說,她已經兩個多月沒有江彥丞的消息了,連電話都打不通。
也許新年會有希望,都說新月可以許願,她一定在零點開始許願……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早早去休息了,譚璇跟譚嚴夫婦還有媽媽林女士組團打麻將,石頭在書房打遊戲,一直熬到了很晚,零點的倒計時聲從客廳的電視裏傳來,牌局纔算是散了。
林清婉和譚嚴夫婦各自去休息,石頭也被催促離開書房,譚璇獨自上樓,心煩意亂地去摸手機——
很多條信息。
很多人祝福、拜年,說着新的一年也要多多關照之類的。
陸翊也有消息發來,他是第一個。
譚國軍、靳曼雲夫婦擔心陸翊一個人過年冷清,特地去陪他喫年夜飯,譚璇無權干涉,更不會阻止,畢竟陸翊現在還是三伯三伯母唯一的女婿。
一一回復着消息,譚璇坐在牀上,只覺得心裏空空,照片牆上空了一大塊兒地方,她撤了跟陸翊的合影,留下的都是她和親人的合照,除此之外,居然還有江彥丞——
十四歲的江彥丞。
她的小哥哥。
命運真是奇妙。
沒有消息,沒有電話,沒有問候,關於江彥丞,什麼都沒有。
大年初一了,依然只有小丟陪着她。
譚璇不敢在大年初一想到死亡、想到分離,抱着小丟強行躺下睡覺,也許明天醒來會有消息呢,洛杉磯畢竟比錦城時間慢了十幾個小時,他就算是守歲,也比她遲啊。她得給他時間。
與錦城同一時區的虞城,司徒展悅難得回家過年。她給父母在虞城購置了新房,已經裝修入住。
“小悅啊,一家人團圓纔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沒必要看得那麼重。”司徒爸爸道。
司徒媽媽搗了他一下,嗔怪道:“什麼死不死的,大過年的,淨胡說。小悅,媽對你沒有別的要求,你過得開心就好,要是你哥也能回來,那就更好了。”
司徒展悅一聽提起她哥,瞬間眉頭蹙起,不耐煩道:“爸,媽,我不是說了嗎?以後別提他。你看他,過年都沒一個電話,你們還想着他,至於嗎?別再覺得你們對他有恩,我早說了,我們高攀不起他!”
“小悅,你怎麼說話的!”司徒爸爸火了,老實本分的退休工人拍了桌子。
“孩子他爸,好好說,好好說……”司徒媽媽頭都疼了,還在兩邊勸着。
司徒展悅急火攻心,忽然胃裏翻滾,她把筷子一丟,急急衝去了洗手間,乾嘔聲連連傳出來。
“這是……”司徒爸媽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眼中有相同的擔憂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