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到一半停下,許是推門人害怕吵醒屋中熟睡之人,一個寬大的身影將趁機從門縫遛進屋內的銀白遮掩,試了半天,最後身影放棄了從面前狹隘的縫隙中鑽入的念頭。
吱呀聲再度響起,彷彿與誰作對一般,動作越是輕慢吱呀聲就越刺耳延長,推門人索性直接推開木門,緊貼門框擦進後又迅速關閉,動靜不小,心跳很快,大腦一陣空白。
趕走了月光,屋內重新被黑暗籠罩,推門人雙手負在身後緊緊握着門把,背靠木門,耳朵終於捕捉到夾雜在自己心跳聲中忽強忽弱的鼻息,緩緩出了口氣,正要繼續行進,一道聲音卻突然從黑暗中傳來,嚇得它剛剛擡起的腳掌立刻停在了半空。
“穆奇大哥。”
語氣沒有猜疑,就算不用魔法,雪白敏銳的嗅覺也聞得出來人正是穆奇。
被發現了,穆奇便不再小心翼翼,快步來到雪白牀前,雙眼已經適應了黑暗,只見雪白往牀的裏側竄了竄,把更多的空間讓了出來。
穆奇有些發愣,反應過來後它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滿滿的木油味,這是今天修理馬車時留下的,聽說雪白回來了,它快馬加鞭從灰月趕了回來,澡都顧不上洗,雖已是深夜,但它還是想來看雪白一眼,必須來看它一眼才能放心。
“我這……算了吧,我就是來看看你,你平安就好了,打擾你休息了吧,我現在就……”
一條纖細的手臂從被褥中伸出,柔軟的小手抓住穆奇寬厚的手掌,穆奇掙了掙,最後還是妥協下來,慢慢上了牀,和雪白麪對面躺下,以它對雪白的瞭解雪白一定是有什麼心事,卻又不好說,只能憋在心裏,而它能做的就只有陪伴在雪白身邊,一直如此。
不知道它們此行發生了什麼,不知道雪白有沒有認祖歸宗,不知道它心中是不是對部族仍有依戀,想到這裏,穆奇不由自主地擡起手臂把雪白攬入懷中,它不希望雪白離開,可如果迴歸部族會讓雪白得到更好的生活的話……
“穆奇大哥……”
“啊?”
聽到雪白的呼喚,這才發現自己把雪白摟的太緊了,連忙鬆開手臂,雪白擡起頭,又重新鑽入穆奇厚實的毛髮中,驚的穆奇想要把它推開,上牀前它脫下外衣,本以爲能去掉些味道,可剛纔鼻子突然捕捉到自己身上的不只是木油味,還有很重的汗臭味,真應該洗個澡再來,它現在既羞愧又後悔。
“那個……我身上……”
雪白搖了搖頭。
“我喜歡穆奇大哥的味道。”
“是嘛……哈哈……”
穆奇尷尬地笑了笑,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來此前的一切疑問與關心此刻彷彿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爲……雪白很平安……
“穆奇大哥……”
再次聽到雪白的呼喚,這是今晚它第三次這麼叫自己了,穆奇擡手撫摸雪白的頭,輕輕問道。
“是不是受什麼委屈了?是不是狼族那邊出了問題?還是說你捨不得狼族,想回……”
“我能叫您一聲父親嗎……”
“狼族生……活……”
穆奇停下手中的動作,雙眸瞪大,虎口微張,後半句話完全是憑藉大腦最後的意識說出的。我能叫您一聲父親嗎?穆奇傻傻地愣在那裏,呼吸急促,心中反覆重複着那句話,它太驚訝了,以至於過了許久腦袋都還是懵的,雪白也不再說話,就這麼靜靜等着穆奇回答。
“雪白……”
“穆奇大哥……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多少年了,我一直都想……
“不行。”
雪白一愣,神情直接僵在了臉上,身前的溫暖消失,手臂自然垂落到牀面。
穆奇離開了,耳邊再次傳來木門打開和關閉的吱呀聲,格外刺耳。
雪白呆滯了好久,心中的失落與患失讓它慢慢蜷縮起那單薄的身軀,房間裏又剩下雪白一個人了,只不過這次,夜變得很冷。
…………
“呦,雪白,昨晚睡得好嗎?還是村子裏的牀舒服吧。”
清晨,虎城推開房門,剛好撞見同樣推門外出的雪白,於是熱情地打着招呼,而雪白只是看了它一眼,眼神複雜。
虎城還想再說什麼,擡起的手臂僵在半空,最後只能撓了撓後腦以掩尷尬,見雪白走遠,它連忙翻過圍欄向雪白追去,慢慢地跟在它身後,它能感覺出雪白心情低落,卻不知原因,看方向雪白是要往貓婆婆的住處去,當下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穿過被打理地整整齊齊的花圃,眼前的小木屋便是貓婆婆的居所,以往虎城來到這裏時都會大喊貓婆婆的名字,然後被貓婆婆痛罵一頓,可它今天沒有,它高興不起來,因爲剛剛又聽見雪白咳嗽了,那瘦小病弱的背影讓它心疼。
門前,雪白輕輕叩了叩門,很快屋內便傳來應允,二人開門走了進去,驚訝地發現霜居然在這裏。
“早上好啊色老虎,還有雪白。”
“你才色!”
虎城沒好氣地迴應道,雪白只簡單點了點頭,倒不是因爲心情不好,它本身就不善表達,這點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
“呵,說你色還不承認,昨晚是誰偷摸爬起來去廁所過了好久纔回來。”
“我拉肚子不行嗎?”
“放屁,我都聽見聲兒了,色老虎!”
“你才放……”
這時貓婆婆從內室走了出來,虎城悻悻地把沒說出的話憋了回去,彎着腰上前攙扶。貓婆婆細眯的老眸掃過虎城二人,最後把目光落在雪白身上,它顫抖地伸出手去,雪白一愣,趕忙握住貓婆婆的手,一滴眼淚從貓婆婆佈滿皺紋的眼角中流了出來。
“孩子……你瘦了……”
“貓婆婆……”
雪白慚愧地低下頭,它想起貓婆婆曾囑咐過它的話,讓它不要犯險,讓它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生活在村子裏,可它沒有聽話,如今卻還要回來麻煩貓婆婆。
看出它心中的愧疚,貓婆婆搖了搖頭,鬆開虎城的手獨自拄着柺杖來到窗邊,霜也很禮貌地從桌子上跳了下來,看着貓婆婆愈發佝僂的背影,雪白眼睛一紅,鼻頭一酸,它像個犯錯的孩子,離開村子這麼長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從小一直撫養它教導它的如同親奶奶一樣的人。
“不要覺得對不起我,孩子,你有你的人生,有你的選擇,只是婆婆我啊……就是放心不下……”
“婆婆……”
雪白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正要上前認錯,突然一股劇痛從胸口傳來,它捂着嘴,劇烈的咳聲伴隨而來的是刺目的猩紅,順着指縫流淌,雨點般滴落到地面上。
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了在場所有人,虎城連忙扶住雪白,這是最嚴重的一次,知道雪白身體不好,以往都只是咳嗽而已,如今竟直接咳出血來,它焦急地看向貓婆婆,貓婆婆這才反應過來,立即釋放治療魔法。
“魔法沒用,讓開!”
霜揪住虎城的尾巴一把將其扯開,隨後它站到雪白身前,食指印在其眉間,淡藍色的光華注入,它並非魔能那般濃厚,也不同於精神能量的純澈,這是……
“靈魂之力?!小子…你……”
貓婆婆一敲柺杖,急迫地想要阻止霜,可再看雪白,其臉色終於有了好轉,心中猶豫,最後還是任由霜繼續灌輸。
今天更早的時候霜來找它,請它幫忙查看身體,同時也道出了實情,它本身是靈魂所化,說不定哪天就會灰飛煙滅,而那一天似乎不遠了,現在它又給雪白灌輸自己的靈魂之力,這樣做只會讓它的處境更加危險。
時間不長,霜鬆開手指,身體脫力一屁股坐在地上,虎城纔敢上前抱住雪白,查看雪白的身體,突然房門打開,衣冠不整的穆奇匆忙走了進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虎城和躺在其懷裏身染血紅的雪白,又看了看同樣跌坐在地的霜和站在一旁的貓婆婆,沉重的無力感壓得它喘不過氣。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雪白它怎麼了!”
穆奇虎眸怒瞪,額頭青筋暴起,雪白有心事,它自然是最瞭解雪白的,本打算昨晚就問清楚,可雪白竟說出那樣的話,回到房間後它一夜未眠,想着今天起早來跟雪白道個歉,昨晚確實是自己心狠了,結果卻發現雪白不在房間裏,去找虎城,虎城也不在,路過的村民說看見它們往貓婆婆的住處去了,這才追了過來,誰知一開門就看見這樣的一幕,雪白身體出了事,自己昨晚還拒絕了它讓它痛心難過。
“雪白怎麼了!說啊!”
它走上前一把拽起虎城,虎城明顯有被嚇到,從沒見過穆奇這樣生氣。
“老哥你冷靜,我們也不知道雪白怎麼了,所以這不回來請教貓婆婆……”
“一魂雙生。”
一旁的霜開口了,之前只是猜測,而現在,它可以確定了,神色也逐漸難看起來。
“………一魂……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