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迅速給了她迴應。
她卻還未放下心來,輕皺着眉,可是這王娡從前倒還算是得寵的,後來反而默不作聲起來,在陛下跟前沒有慄姬那麼會邀功爭寵。
我徐徐清了清嗓子,這反而是她最聰明的一點。
你是說——韜光養晦?母親也是在皇室沉浮許多年的,一點就通。
那慄氏是最早入太子宮的姬妾,當時咱們的陛下還是個小太子,被她哄得團團轉。後來這王娡到了,一下子就把寵愛全搶了過去。慄氏哪裏肯罷休?估摸着是給這王娡吃了不少的苦頭。
難怪陛下繼位之後,這王美人愈發低調母親接着我的話說道。
能夠沉下心耐着性子的人,纔是最聰明的。這種喫過苦頭的人,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兒。
母親瞭然地點點頭,旋即又撇撇嘴道:可這劉彘現下才六歲,又不得寵愛——
——明面上的不得寵愛。
哦?阿嬌這是何意?她挑眉示意我接着講下去。
母親可知道陛下爲何要給膠東王起個‘彘’字?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
這‘彘’字不就是‘豬’的意思嗎?難道還有其他含義?母親輕輕揮了揮帕子。
我緩了緩心神,平靜地娓娓道來:孩兒小時候在長樂宮聽皇外祖母講故事,說咱們陛下年輕的時候一睡着就要做夢。他從前還是太子的時候,有一次坐車的時候困到睡着了,竟然是夢見了一隻赤紅色的豬從雲中降下來,一直進入崇芳閣裏頭。甫一驚醒,就擡頭望天,正巧還看見了崇芳閣上有紅色的雲霞蒸騰而上!
母親聞言一拍掌,驚喜地勾起脣角,我也聽陛下提過。後來他又召來一位算卦的姚翁請教,那人就說‘這是大吉大利的兆頭,說明崇芳閣裏頭一定會降生一位尊貴之人!’只是從前陛下同我講這事兒的時候,我還當着是隨口的玩笑話,壓根沒往深處想!
我擡了擡首,母親您想一想,陛下從前還在當太子的時候,那崇芳閣是誰住的?
崇芳閣是以前太子宮的一處閣樓,那是王娡的住所!
不錯!正是王娡那時候住的地方!而且她那一年正好還懷孕了而就在懷着劉彘的這一年,外祖父駕崩,皇帝舅舅繼位我點到爲止,不再繼續往下說。
那照咱們陛下的性子,應該是非常相信這些解夢的玄法,怎麼會不寵愛劉彘這個孩子呢?母親若有所思。
陛下繼位之後,給劉彘取了這個‘彘’字,也就是說他十分相信當年那個紅赤豬的夢,也對這個孩子抱着極大的期望。之所以明面上不大寵愛,放任他們母子在猗蘭殿那種破落宮殿生存,是不想讓他們成爲——
母親沉吟片刻,——衆矢之的!
對,就是不想讓劉彘成爲明晃晃的箭靶子
這輜車一停,便是到達長公主府門口了。
我們被攙扶着緩緩下來,母親卻又叫住我,阿嬌——
母親有何事?
你可是很早之前就認識劉彘了?
果然,我母親這眼睛也是挺毒的
從前宮宴上見過。我低眉回道,並沒說我兩年前就準備培植劉彘的事兒。
畢竟這一張底牌,我自有打算,屆時可有大用處呢。
母親擡眉不信,罷了,我也不追問此事,你一向是聰慧機敏的,萬事掌握好分寸便可。
諾。
自那日傀儡戲後,母親便更爲頻繁地以探望皇外祖母爲由進宮。
要說平日,她出入宮闈也是常事。
梁王小舅舅去梁國封地居住之後,竇太后終日無人陪伴,鬱鬱寡歡。因而母親得聖上首肯,常伴皇外祖母左右,也是解了思親之苦。
而且嘴上說好的是來宮裏看望皇外祖母,卻是偏偏拉着陛下閒聊
阿嬌,可是喜歡芍藥?皇帝舅舅見我盯着亭子外頭搬送芍藥的宮人發怔,不免輕笑。
我略一垂眸,回聖上的話,前些日子阿嬌新得了幾支芍藥瑪瑙鏤花簪,還想着得空便戴上給皇外祖母瞧瞧的,這會子卻早忘得乾淨了。要不是現在瞧見宮人們搬送芍藥花,哪裏還想得起?
聖上開懷大笑,你這丫頭,忘性可都快趕上太后了。
母親見皇帝舅舅今日心情甚佳,故作乖張地接道:可不敢胡說,若是被母后聽見,該是要生幾日子的氣了。
聖上聽聞此話,笑得愈發爽朗:阿姐,待會兒母后來了可是千萬要替朕保密啊。
母親見縫插針地笑着來了句:那是自然,我們可是嫡親的姊弟,阿姐當然萬事都幫着你!那些爭寵獻媚的小人還想挑撥我們的關係,可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哦?阿姐說的是何人?
嗨,還不就是你那寶貝慄氏嘛
我自該知道母親接下來怕是要狠狠地彈劾慄姬與劉榮了,便早早識趣地行禮退下。
其實那些命婦說的也不錯,有陛下的寵愛,這慄夫人確是如日中天。
只是我母親館陶公主可是聖上唯一的嫡親姐姐,自小扶持長大,此中的情分哪裏是一個姬妾比的上的?
彼時宮中的面孔還都是我相熟的,老遠見着我都是要恭敬地行個大禮。
想來也是,從小被母親領着在宮闈之中隨意穿梭,連何處開着什麼花,我約摸着都能說上個十七八。
前幾年尚且不懂事的年紀,在御花圃裏頭玩鬧,倒是生生栽倒在了芍藥花堆裏。忘記是哪個倒黴的在下面給我當墊子來着,隱約間是覺着沒那麼疼了。
唯一記着的,是那劉榮,現在的太子爺,當日被我連帶着拽了下去,胳膊養了好些日子,怕是他母妃慄姬從那時起便是記着我了。
再加上慄姬本就極爲善妒,我母親又時常給皇帝舅舅進獻些美女消遣,無形之間令她日日擔憂着,唯恐失寵,也難怪對我們再沒有好臉色。
阿嬌,你若是喜歡芍藥,孤遣人選幾盆開得最盛的送去長公主府上,可好?太子劉榮早早便站在了我身側,瞧我神色慵懶無意搭理他,只好先開口。
區區幾盆芍藥,我們府上多得是我看也不看他,只轉身走着。
太子素來是個寬和知禮的,只是他母妃慄夫人與我家不和已久,所以我平日裏皆是避着他走。
劉榮倒是不惱,只當不知道我對他的排斥。
阿嬌,今日宮中戲樓排演蚩尤戲,可想去看看?
沒興趣。
哦?可是在彘兒弟弟那裏看過了?他問得貌似漫不經心,實則是在套話探我的虛實。
我裝作未曾發覺,神態自如,那日看的是木偶小人兒排的戲,打打殺殺吵吵嚷嚷有什麼好玩的?王氏母子也是無趣,只曉得端些瓜果出來!
劉榮聽此,倒也是神色輕快了不少,只是還不完全信我所說的,又狀似無意地來了句:聽宮人們私下謠傳,那日館陶姑姑詢問彘兒弟弟是否想娶阿嬌爲妻,他答得倒是妙極了,說是要貯個金屋子給你住
我面上裝作對此話無比惱恨,撇了撇嘴,太子殿下也說這是宮人們私下謠傳而已,怎麼還能拿到檯面上說?膠東王不過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隨口說句話竟是被有心人刻意傳出來,一傳十十傳百,越說越玄乎,生生誇大了不少!
怕他依舊有所疑慮,我又刻意接了句逾矩的話:殿下竟也是個傻愣的?被那些看熱鬧的牽着鼻子走。
此話一出,周身的宮人皆大驚,連忙跪下。
劉榮立馬覺着自己是多疑了,倒是不計較我方纔的冒犯之語,神色惶恐地向我賠罪,是孤的錯,是孤的錯!阿嬌萬萬莫氣!
我假意還未消氣,任他如何哄,便是不聽,只往前走。
其實這位皇太子,人品倒是真的還不錯。
我這樣拂他的面子,都還能好言好語地哄着我,也還算是很沒有架子了。
只可惜,他沒有架子,我卻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