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金爵釵 >第26章 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並非是館陶多言干預後宮之事,只是實在不忍聖上受人矇蔽母親輕抿了一口柘漿,衣袖隨着東風微微拂動。

    我踏進昭陽殿行禮的時候,便剛聽到了這句。

    她見我進來,眼眸略動了動,示意我坐在旁邊好生聽着。

    前些天去母后宮中請安,在半道上遇着程姬、唐姬等一衆妃嬪訴苦,說是慄夫人見她們得聖上憐愛,心有不忿,遂派遣侍者往她們身後啐口水又聽聞皇后素日被慄夫人打壓,如今哪裏還有中宮應當的派頭,便是衣食也被剋扣了不少母親繪聲繪色地說着,脣齒一開一合間將慄姬素日的做派都吐露了大概。

    見皇帝舅舅蹙緊眉頭神色不悅,母親按下心中狂喜,面色如常地接道:館陶素來也是聽聞慄夫人的脾氣秉性,善妒好邀寵,又是寒門出來的女子,沒什麼心胸和見識。原只以爲她爭強好勝,雖在我面前多有傲慢、禮數不周,只當她能盡心服侍皇上便好,倒是從未計較過。只是近日才知她已如此放肆,現在想來已然是藐視皇家威嚴,如此這般作爲,置陛下於何地?置大漢顏面於何地?長此以往,怕是後宮不寧啊

    話音剛落,皇帝舅舅憤然拍案:慄姬素日好耍脾氣,朕只當她驕縱任性,不曾想竟還使這等子下作手段!後宮之間都不能和睦,還如何期盼宗族和睦、百姓和睦!

    我心下明瞭,陛下倒不是心疼皇后和程姬、唐姬那一干姬妾,而是覺着自己的天子威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

    母親趕忙上前安撫:聖上也不用同她這般人置氣,若是氣壞了身子,館陶怕是要後悔今日多此一言了。

    阿姊是爲朕着想,何須如此自責皇帝舅舅怕是以爲母親受了天大的委屈,面色愧疚。

    母親順勢接道,館陶自己受委屈倒是無甚所謂,只是後宮衆妃嬪如今人人自危,還如何爲皇家開枝散葉?再者說,慄夫人是榮兒的母妃,太子的教養乃重中之重,親生母親這般作爲的表率,如何不讓人擔憂太子的脾性?

    母親愈發作出一副擔憂的模樣,陛下對劉榮母子的情分便愈加減少一分。

    我只在殿內一角安靜端坐着,垂眸盯着自己腰間的玉舞人。

    阿嬌,今日怎心緒不佳?舅舅突然注意到我,關切地問道。

    我緩緩起身行禮,回想起母親教我說的幾句話:回聖上的話,近些日子身上略有些不爽

    皇帝舅舅見我如此模樣,愈發關懷:可有傳喚醫官?

    嘿,這皇帝的表面功夫也是做得足,上回我和劉娉吵架事兒怎麼就不知道問問?權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現下倒是一口一個關心了。

    更別提我從馬上摔下來的那回,查不查得出結果是一回事,查都不查一下是怎麼個意思?裝模作樣說是被驚着了,老毛病又犯了,就急急忙忙從驪山跑回了宮裏,隨意處置些戍衛,也算是了事兒,倒是會糊弄人。

    母親迅速接過話茬:宮中幾位醫官來我們館陶府瞧過,含含糊糊都說沒什麼毛病。後來太醫令也來看過,說是無甚大礙。可吃了幾服藥,卻也不見好。阿嬌終日心思鬱結的模樣,我這做母親的瞧了着實是心疼。昨日府上請來了位鄉野之間頗有名氣的坐堂醫,說阿嬌怕是

    怕是什麼?

    母親一副難於開口的神情,怕是被人下了巫蠱詛咒

    皇帝舅舅神色一凜,巫蠱?

    母親緩緩點頭,巫蠱之術素來是皇家最爲避諱之事,因而遲遲不敢稟報。

    聖上雙手緊攥,眉宇間早已掩不住憤懣之氣:來人吶,即刻去查

    母親上前勸阻:聖上莫要動氣,此事並無確鑿證據,再者這範圍也着實廣了些,難不成要將所有與阿嬌熟識的人全查一遍?莫說住在宮外的那些貴戚世家心下一萬個不願意,就光是宮裏頭的妃嬪,恐怕都要暗地裏埋怨了。

    皇帝舅舅眉頭微皺,阿姐說的是,這宮裏宮外一起查,怕是要人心惶惶了。

    母親連忙又作出一副委屈模樣,握緊了帕子,阿嬌年幼,也不知是能得罪了誰,竟下此狠手。這事兒若是止於此便也罷了,就怕此人日後將這巫蠱之術用在陛下身上,那我漢室江山可還如何安寧?她刻意強調了陛下二字,生怕皇帝舅舅漏聽了。

    這話剛一完,陛下立馬擰緊眉頭,大漢怎容得如此奸邪之術?阿姐莫要多慮,朕定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巫蠱禍患,歷來是帝王最忌諱的事兒。

    果然,只有將火引到陛下身上,他纔會狠下心來徹查。

    母親攜我謝過聖上,早早退下了。

    輜車上,她撫着我的肩頭,微一挑眉,我的好阿嬌,近日受罪了。

    這做戲自然是要做全套,既然要說被人下了蠱生了病,那便是要一副真的病了的模樣,才能教人信服。

    我這些日子喫的湯藥本來也算是好藥,不過是藥三分毒,沒病的人喝了嘛,儼然就是一副身子虛的樣子,任誰都瞧不出真假。

    孩兒不苦。我垂眸,神色淡淡。

    母親滿意地笑了笑,一開始只是輕輕笑出聲,而後便是遏制不住的狂肆大笑。

    她慄姬想同我鬥?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我緩緩出聲:慄夫人平日相當迷信巫術,聖上怕是早已有所耳聞。母親只是將計就計,她必然無所防備,查出些巫蠱詛咒的小玩意兒自然也無從狡辯。

    這確實是實話,我們壓根就不需要冒險派人去栽贓嫁禍,那慄姬一向就喜歡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厭勝偶人更是她自己早些年鼓搗了許久的玩意兒,到她宮裏頭隨便一搜就全出來了。

    這下子只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料她也是吃了自個兒的虧。

    母親輕輕撫上我的額頭,袖間佩蘭香氣盈盈,權勢越危險,便越有誘惑,人人趨之若鶩。阿嬌,你且記着,不去奪他人的,他人便會來奪你的。一切情愛,不過夢幻泡影,只有手中的權利,纔是真正摸得着握得住

    母親緊緊盯着我的眼眸,彷彿是在看我,卻又彷彿在看自己。

    我時常想着,人真的看得清自己嗎?

    不過後來便也想通了,人又何必要看清自己呢

    不足兩日,宮中的探子便傳來消息,說是聖上命僕射搜查後宮,在慄夫人所居的明光殿內找到了巫蠱用的桐木偶人。這偶人身上倒是並未刻上誰人的生辰八字,不過巫蠱禍患,歷來遭君王忌諱,如今在最爲得寵的妃子寢宮被尋出,可不是生生打皇家的臉面嘛!

    陛下大怒,本是要將慄姬囚於永巷待罪,然念在生養太子的情分上,罰其幽閉三月,褫奪所有封號,以儆效尤。據說這慄夫人不但毫無悔過之心,反倒斥責聖上不念舊情,在宣室殿外嚷了半日,硬是惱得陛下連午膳都未進一分。還是竇太后命人送了碗蓮藕桂花羹過去,這才勉強將就了兩口。

    劉榮面上看是並未受牽連,只是恐怕在皇帝舅舅心裏,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如今流言又起,有心人私下猜測,太子劉榮會否也參與其中,那巫蠱木偶究竟是用來詛咒誰的?僅僅用來詛咒一個十歲的小女娃,朝中又怎會有人相信不過此事不宜深究,若是牽扯黨爭,朝中必然動盪,屆時劉榮的太子之位是否保得住,可就難說了。

    我近日未再刻意喫那虛補的湯藥,身子利索了許多,現下正待在淨荷亭發着呆。

    阿嬌,想什麼呢?

    劉榮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身前,微微彎下身子探向我,腰間的玉佩發出清脆的玎璫聲。

    我只好直起身子,擺着手微微笑着說了句:太子殿下何時來的?

    剛來,他揹着手繞過玉幾,走到我身側,神色不明地微微開口:阿嬌身子可好了些?

    好些了,多謝殿下掛念。

    劉榮想必並不知道我那日墜馬是他母妃慄姬暗地裏派人乾的,可惜這回的巫蠱詛咒可是板上釘釘的,宮裏宮外人盡皆知。

    想來他今兒的道歉嘛,就是爲了後頭這事兒。

    許是平日裏對他愛答不理的,今日態度溫和了些,他倒是愈發不好意思起來,輕聲說道:孤素日只知母妃愛聽信旁門左道的胡言亂語,並不知曉她竟有潑天的膽子,當真在宮中行厭勝巫蠱之術還還令表妹身子不適

    殿下莫要心中歉疚,慄夫人僅是一時受人蠱惑罷了,聖上也已經作出了決斷。您同此事並無關聯,確是無須掛懷至此。

    我這面上作出一副寬宏大量的樣子,任誰都看不出破綻。

    劉榮自覺無顏見我,草草說了幾句體己的話,放下些益氣的補品,便轉身匆匆離開。

    踏出淨荷亭的最後一刻,忽然嘆了口氣,阿嬌,那日館陶姑姑去找母妃商量聯姻之事

    太傅估摸着已經在等殿下了,去遲了可不好。我都沒有擡眸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回了這句。

    他又想再說些什麼,在原地呆了半晌,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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