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我離得極近，纔有功夫仔仔細細地看她的五官。
莫說她這粉面朱脣已然是勾人得很，就光說那一對兒溼漉漉的黑瞳仁，時時刻刻都流露出嬌柔意味。這雙眼睛四周略帶紅暈，睫毛纖長，眼尾向上翹，瞳仁往上面作斜視，黑白並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不笑的時候像桃花，眼神迷離，媚態畢現。笑的時候像月牙兒，眯成兩道彎彎的，十分勾魂。平時看上去總像沒睡醒，眼神略渙散，沒有焦點，目光卻浮露在外，很有一股子意態幽閒的氣韻。
若我是男子，必然也是要臣服於這雙眼之下的。
這疤痕可徹底蓋住了？她忽地出聲。
我這纔回過神來，匆匆掃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脂粉回道：蓋住了。
嗯，她脣角帶笑，這妝畫得越好，待會兒卸掉之後就愈發觸目驚心。
姐姐，咱們真的要如此嗎？待會兒席上可全都是熟人啊我也不知怎麼，竟然打起了退堂鼓。
走吧。劉娥掃我一眼，也不回答，扶了扶髻上的釵環，緩緩起身。
我只好垂眸點點頭，隨着她一道出了房門。
娥兒姐姐，咱們可要去前頭尋王美人和嫵兒表姐？我張望了一番，閒口問道。
她眨了眨桃花眼，擡頭望了望天，輕飄飄地回道：都這個時辰了，母妃和嫵兒怕是已經去白虎殿了，咱們也直接過去便好。
今日的宴席是在白虎殿舉行嗎？
劉娥點了點頭，父皇從前就最喜歡在白虎殿接待匈奴人，想來這次也不會有什麼改動吧。
我這纔想起來，白虎殿算是未央宮裏頭裝潢最爲奢華奪目的一個大殿了，雖不似宣室殿那般恢弘大氣，卻也少了好幾分莊嚴肅穆之意，更能叫人放鬆下來。當然，白虎殿裏頭的裝飾大多用的都是歲貢的材料，也很是能彰顯我大漢國力強盛的。
未央宮主要的宮門有東門與北門，立東闕，北闕，闕內有司馬門。未央宮前殿爲大朝，前面設端門。殿之東有宣明、廣明兩殿，西有昆德、玉堂兩殿，殿西還有白虎殿，前殿後有石渠、天祿兩閣。內庭有宣室殿，爲宮的正寢，另有溫室、清涼兩殿。越往南邊走，還有椒房殿、永巷等后妃居所。
王美人和幾位公主所居的猗蘭殿位置不算太好，地處未央宮最邊緣，再往外頭一點兒就徹底到了皇外祖母的長樂宮地界兒了。因而這猗蘭殿雖然名義上也算作未央宮裏頭的小殿，卻離未央宮的東、北兩門都遠得很，走這一趟都能算是繞着整個皇宮走半圈兒了。難怪素日裏，沒有人會真的把猗蘭殿當成是未央宮下屬的小殿宇。
如今要從未央宮最邊緣的猗蘭殿走到未央宮西端的白虎殿去，差點沒叫我的腳累麻了。
只是我若是真的不停喊累，難免叫劉娥誤會我是刻意嘲諷她們猗蘭殿地處偏僻，便只能自己默默嚥下這份辛勞，不敢聲張。
阿嬌可是乏了？劉娥到底是最有眼力見兒的，輕輕牽過我的左手，給我託了一把力。
我悄悄打了個哈欠，嘟囔了一句，不礙事，許是今兒起得太早了，沒怎麼睡醒，人也沒有氣力。
她勾脣一笑，捏了捏我的手心，你呀，且要改改那貪睡的毛病了。
我微微點了點腦袋，阿嬌曉得了。
彘兒懷裏頭的那根金釵可是你送的？她突然提了這一句。
我愣了一會兒，方笑着回道：姐姐如何知道的？
劉娥努了努嘴，眉梢的笑意愈發濃烈，我那傻弟弟一天到晚就捧着懷裏那根大金釵，一會兒樂，一會兒惱，嘴巴里還要嘟囔幾句的。她擡眸深深看我一眼，又接道：你若是得空兒，便賞個臉去瞧瞧那傻小子，也免得他日日跟丟了魂似的。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聲解釋道：怪我怪我！這些時日忙活的事兒太多了，倒是忘了知會彘兒一聲。
噯，怎麼好怪在你自己頭上！劉娥立馬拍了拍我的手，是那小子過於粘人了，又不大體貼。你且放心，待他再長個幾歲，也就會懂事許多了。
我抿嘴笑笑，垂眸點頭。
這說話間，就已經走到了未央宮西端的白虎殿門口。
殿門口的小內侍輝喜趕忙上前來迎，邊同我們行了大禮邊說道：二公主殿下同翁主殿下今日來得略遲了些，席面已經開了。
已經開席啦？我心下一驚。
輝喜安慰一句，今日陛下心情好着呢，應當是不妨事的。翁主殿下不必太過憂心，待會子只要說幾句好聽的場面話便可。
我謝過他，趕緊拉着劉娥踏了進去。
劉娥緊緊捏了捏我的手。
我同她對視一眼，皆是定了定心神。
拜見皇祖母，拜見父皇。
拜見皇外祖母，拜見皇帝舅舅。
我們異口同聲。
陛下果然心情很是不錯，也不責問我和劉娥爲何遲到，只是說了一句：免禮免禮。
我們剛剛起身站穩，就忽地聽得前頭傳來一句：這就是二公主殿下？
衆人立馬朝那說話的方向看去。
我也眯起眼定睛一瞧，果然吶——是匈奴人。
這樣的大殿之上，除了陛下有資格問話，其餘人哪裏敢出個大氣兒。
也不知道這匈奴使者是不是尚未清楚我大漢的規矩，竟然如此無禮。
不過好在他語氣也不算輕佻，應當真是有心一問。
皇帝舅舅只好不甚在意，大氣地伸手一指：左邊兒是朕的二女兒，單名一個‘娥’字。右邊兒是朕的小外甥女，喚作‘阿嬌’。這話說完，他就給我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們趕緊坐到旁側的案几邊兒去。
我同劉娥立馬會意，氣定神閒地找到自己的席位，緩緩入座，一氣呵成，不急不躁。
那匈奴使者還不算完，竟然連連咂舌，讚歎了一句：真是天家神女。
陛下心情愈發好，笑着回道：皇室子女之中，這倆人算是最爲出挑的。
竇太后也在一旁添了句：普天之下的女子，沒有比她倆更加完美的了！真真兒是有我大漢風範！
那匈奴人立馬舉杯自顧自地飲了起來，自然只有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才能配得我們單于。
這話說得其實很不雅，也甚是不合禮數。
他們單于要配得世間最完美的女子？這是將陛下置於何處？
真是絲毫不謙虛也不懂得掩飾
滿殿的世家大族和官宦寵臣聽了這話，都竊竊私語起來。
竇太后也是皺起眉毛，硬生生把氣悶壓了下去。
陛下估摸着也是習慣了，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倒也沒說什麼。
我左側坐着的劉嫵也立馬湊了上來，阿嬌，你瞧那匈奴人粗鄙的樣子，真是倒胃口得很！幸好二姐不用嫁過去！
我右側的劉娥立馬朝這廂轉了轉身，啐了一句：嫵兒，大殿之上，不要亂說話。
劉嫵立馬往我身側挪近了好些，趴在我耳邊來了句：阿嬌，多虧你今日坐在我和二姐的中間兒，否則我今兒得一直聽她那些訓責的話了。
我輕輕一笑，素日裏不是隻有大表姐愛訓你嘛？
劉嫵趕忙作出一副誇張神態，拽緊了我的袖子，你是不知道！大姐嫁出去之後，我還以爲從此以後便能過段快活日子了！未曾想二姐倒是忽然之間擔起了大姐的職責，日日就盯着我同小弟，唯恐我們有些差錯。從前她有多溫柔，現下就有多兇！
我心下愈發感慨，劉娥這二姐當真是不容易的。既要顧得自己，又要提點不懂事兒的弟弟妹妹，還得在自家大姐面前裝乖討巧，又不好做得太搶眼，惹來旁人嫉妒。
哎看來做公主也是一門學問吶
劉嫵見我走神，連忙推了推我的胳膊，阿嬌，你不是說要給二姐畫一個很醜很醜的妝容嘛！怎麼她又伸着腦袋仔細瞧了瞧劉娥的臉，喃喃道：非但不醜！反而跟個天仙兒似的！一點兒瑕疵都沒有！
沒有瑕疵？我意味深長地衝她笑了一笑，嫵兒姐姐待會子便明白了。
劉嫵忽地嘟起了嘴，你總說待會兒待會兒的！我這都待了好幾會兒了！還要再待多久嘛？
我見她這副模樣實在是可愛得緊，連忙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面頰，我保證，這好戲一會兒便開場了。
劉嫵見狀，便也不再胡鬧，乖乖坐在一旁盯着前頭髮呆。
我順着她那視線一望——
嘿！還真是陳蟜坐的位置！
哎
歷朝歷代的皇室公主裏，總要出一兩個情癡的
我心下嘆了嘆氣，也不再去管。
大漢的宴席其實並不是非常拘束的，待陛下和竇太后講完幾句話之後，大家便也能各自吃了起來，相熟的也能稍微走動走動，只要動靜兒別太大就行。
我正在仔細埋頭喫着，就感覺肩上被誰拍了拍。
表姐！劉彘的聲音忽地在我耳邊響起。
我這才放下筷子，回首一望，彘兒？你過來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