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外祖母聞言,登時放下心來,安安穩穩地坐在一側,微微噙着笑意。
我母親更是揚起一副驕矜之態,擡頭挺胸瞪着殿中央那倆丫頭,等待着陛下給她們定罪。
只有王美人忽然間皺起了眉頭,意味不明地眯起眼,深深盯了盯陛下,又轉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兩人。
劉陵聽了陛下此般語氣,眼中的光亮瞬間暗了下來,牙齒微顫着囁嚅道:宮宮中的郎官皆是陛下千挑萬選出來的人才自自然能查得出來
陛下忽地起身,緩緩走到劉陵跟前,湊在她耳邊笑了句:不是查而是——審!
那個審字說得咬牙切齒,叫人聽了汗毛都豎起來。
劉陵霎時瞪大了眼,絲毫不敢有所動作。
一旁的劉陌神色也微微顫了顫,雙手撐地穩住身子。
帶上來!陛下輕輕揚眉,衝着殿外喊了這一句。
外頭的羽林郎領命,動作飛快地從外頭擡了個不知名的玩意兒進來。
這團東西血肉模糊,已然分不清是人是鬼,連個形兒都快沒了。
呀!母親原本還端着茶盞準備抿上幾口,現下忽地擡眸一瞧,差點沒將三魂六魄都嚇了出來。
我這廂定睛一看,半晌才分辨出來,那團血腥的東西竟然是方纔打翻茶水的小宮人!
我同身側的劉娥不約而同地轉頭對視一眼,滿眼皆是驚懼。
原先只當陛下會將這小宮人責罰一番,以示懲戒,未曾料到竟然能審成這副模樣。
若不是那身宮服最末端的一個小角落還沒有被血染盡,我怕是也要認不出來的。
瞧瞧!這纔是殺雞儆猴!
不光是震懾劉陌和劉陵,也順帶震懾我們所有人吶
最上座的皇外祖母眼睛雖然看不大見,鼻子卻很是靈光。
她老人家微微前傾着身子,深深吸了口殿內的空氣,半晌才悠悠問道:怎麼端了個這麼血乎的玩意兒上殿?
陛下笑意更濃,回身衝着太后的方向拱了拱手:母后可想聽聽,郎官們究竟審出來些什麼了?
竇太后微微皺眉,估摸着也不大明白陛下究竟想做些什麼,只能點頭應了聲:嗯,那便聽聽吧。
陛下聞言,又輕笑着招招手,宣郅都進殿。
一個小吏慢悠悠地從殿外走了進來,俯身行禮,臣郅都拜見陛下。
他只說完這一句,便不再接着拜下去了。
劉嫵立馬伏到我耳邊,輕聲啐道:這人當真是狂妄至極!如今殿上坐着這許多尊貴之人,他卻只向陛下行禮,一副沒看見我們的模樣!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規矩,還是故意爲之?
我只好微微一笑,撫了撫她的背,安慰道:這人瞧着是有幾分傲骨的,並不是什麼諂媚貨色。他既是陛下的臣子,自然只需要同陛下行禮。我們不是他的君上,他亦非我們的臣下,本就毫無交集,哪裏需要這般介懷?
我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是替太后抱不平,正要開口,另一邊兒的劉娥忽地插話道:確實奇怪得很先前皇祖母還賞過他黃金百斤,怎麼現下就翻臉不認人了?
黃金百斤?我即刻抓住重點,太后爲何賞他黃金百斤?
劉娥眼眸朝我這兒稍轉了轉,輕聲解釋道:這人名叫郅都,從前是中郎將,敢於直言進諫,最擅長當面對峙使人折服。某一次,父皇到上林苑遊玩,旁邊有位受寵的姬妾忽感腹痛,便去了溷軒如廁。那位夫人偏也是運道不好,前腳剛踏進溷軒,後腳就一隻野豬忽然闖了進去。父皇用眼示意郅都前去救護,郅都卻不肯行動。父皇便也急了,想親自拿着武器去救人,郅都卻跪在父皇面前直言:‘失掉一個姬妾,還會有另外一個姬妾進宮,天下難道會缺少這樣的人嗎?陛下縱然看輕自己,可是祖廟和太后怎麼辦呢?難道也要棄之不顧嗎?’這話一下子倒是使父皇愣了好半晌,等他反應過來回轉身的時候,野豬也早已離開了。皇祖母后來聽人說了這件事,就賞賜了郅都黃金百斤!
我登時一挑眉,滿眼的驚豔神色,敢在皇帝舅舅面前直言勸誡的,我只知道倆——一個是晁錯,另一個是袁盎!現下竟然又添一個?果真不可小覷!
這個郅都可是侍奉過兩代帝王的劉娥偏頭看我,笑着添道:先帝在位時期,他就已經很出名了!妹妹難不成還沒想起來?
外祖父在位之時?我愣在原地,沉吟半晌才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外祖父身邊那個小郎官吶!
劉娥這才微微頷首,嫣然一笑,不錯!
我記得外祖父以前常常誇讚自己身邊的這個小郎官,說他爲人勇敢,有氣力,公正廉潔,不徇私,亦不講情,很是正直堅毅!
劉娥捂帕輕笑,我原先當你是個好記性的!未曾想竟也需要人提醒一兩句才能想得起來!
我不好意思地低眉淺笑,從前此人很是一副俊俏儒雅的面孔,瞧着年歲並不大!現今倒是老成起來,再不似從前少年氣了若不是姐姐方纔百般提醒,我估摸着到明日都想不起他來!
劉娥定了定神,繼而悄聲湊在我脖頸旁囁嚅了一句:可此人到底是孤臣一個!不會審時度勢,亦不懂左右逢源。莫說皇祖母從前賜過黃金給他,便是不賜,就算是看在尊長倫常的份上,他也該行個禮吧
我沉吟淺笑,回了一句:就是因爲太后從前賜過萬金,他現下才會刻意失禮的!
你的意思是劉娥微微噎了一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