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殿門外，靜靜聽着木質門栓被移開時發出的摩擦聲。
前來應門的似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宮人，身形佝僂得很，也不擡眼瞧人。這廂門剛開了一半兒，她便絮叨了句：;近幾日這兒遭了鼠患，殿門愣是多了許多窟窿！照你們這樣敲，不日就該倒了！屆時你們可得賠啊！一個都別想逃！
細娘見對方並未認出我，正想上前提醒。
我悄悄攔下她，只緩緩笑了笑，回了那老婦人一句：;實在抱歉，我見這門緊閉着，還當着是裏頭出了什麼事兒，這才叫人使力敲了幾下。
那老婦人聽見我的聲音，微微愣了一下。過了半晌，她喫力地擡頭一望，見我衣着華貴，連忙問了聲：;您是——
細娘趕緊替我回了句：;這是翁主殿下！唯恐這老宮人沒有反應過來，細娘又接道：;是館陶長公主的小女兒！
那老宮人旋即驚呼道：;翁……翁主殿下……怎……怎麼是您來了？
我朗聲一笑，刻意揶揄道：;我如何還不能來了？
她立馬用盡全力行大禮，;奴婢拜見翁主殿下！
一旁的細娘眼疾手快，趕緊上前頭一扶，無奈地笑道：;方纔本就想提醒你是翁主來了，誰料到你竟絮叨了老半天，愣是沒叫我插上話！
那老宮人這纔想起來方纔的失禮之處，連忙又是俯身準備行大禮，;奴婢不知是翁主殿下駕到，還以爲是送晚膳的小宮人們來了！奴……奴婢方纔竟是說了一堆冒犯之語，實在……實在該死……
我虛手一擡，輕笑道：;無妨無妨！不知者無罪嘛！
她還是面帶歉疚，一副自己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樣。
細娘一人無法將這老宮人扶起，另一側的甘棠趕緊上前去幫，二人合力這纔將將把她攙起。
唯恐她又要跪下，我只好轉了話茬子，邊進門邊問了一句：;從前並未在舅母跟前見過你，是新調來的嘛？
這老婦弓着身子跟在我後頭，誠懇地回道：;奴婢是年前就調過來的。
;原先是做什麼的？我進了院子，左右審視了一番，瞧着四處都被打掃地很是乾淨，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奴婢原先是伺候薄太皇太后的。她微微提了這一句，又接道：;後來薄太皇太后病逝，奴婢就被派去打掃幾個無人居住的小宮室了。奴婢原先想着，這輩子估摸着也是自己一人在念想裏度過了。未曾想，後來別宮這兒人手短缺，奴婢就被派過來伺候主子了。
我的腳步微微滯住，擡眉驚訝道：;你從前是薄太皇太后的舊僕？
她淺笑着回道：;是。
我頓時深感寬慰，驚喜地添了一句：;既是薄太皇太后的舊僕，那如今被調來侍奉薄皇后，也算很有緣分了。
她聽完我的話，稍稍愣了片刻，眼裏霎時間冒出了一絲淚花，;如今還稱呼主子一聲‘薄皇后’的，怕也只有翁主殿下您一人了。
這老婦哀嘆了一聲，;那羣小丫頭到底還是年輕人，終日被困在別宮裏頭也無甚出路。主子見她們也是可憐，便替她們謀了些好差事，都遣到其餘宮殿去了。
我垂眸，自言自語道：;是了，舅母一向是這個性子。
;翁主殿下倒也不必難過。這老宮人笑着安慰一句：;奴婢還在這兒陪着主子呢，她總歸不會寂寞的。
我眼眸微轉，試探了聲：;你年歲也大了，終日在這兒侍奉着也是勞累得很。不然我該日派人給你謀個清閒的差事……
我話還沒說完，她便立即瞪大了眼，回了句：;奴婢就在這兒伺候主子，哪兒也不去！
我見她語氣態度很是誠懇，這纔是真正放下心來，勾脣笑道：;當真？
;能一輩子侍奉薄氏一族，已然是奴婢的福氣！還望翁主殿下成全！
我這才點點頭，喚了一聲：;起來吧，莫跪了。我不過就是隨口問一句罷了，哪裏還會真的把你調走？
她這才放下心來，領着我往舅母居住的寢室走去。
行至寢室門前，我纔想起來，素日裏舅母聽見我的聲音，早早就要出來相迎，怎麼會這般沒有動靜？再加上我漢室的規矩，一向是在前廳或者前殿會面，哪裏會直接來寢室相見？
除非……是這宮殿的主人實在走不了路了……
我心下愈發焦慮，連忙問了句：;舅母近來身子骨可是愈發不好了？
這老婦人喫驚地挑眉：;翁主殿下如何知道的？
我這下子哪裏還有心情同她解釋，連忙推開寢室的門，又唯恐驚嚇到裏頭的人，只好輕聲喚道：;舅母——舅母——
薄氏躺在牀榻之上，艱難地翻過身來，微微伸出手來，;可是阿嬌來了？
;是！是我來了！我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跪伏在她的牀榻跟前，雙眼瞬間溼潤起來，抽噎一句：;您的手怎麼這般涼啊？
薄氏微微淺笑，輕輕捏了捏我的手心，;現下是倒春寒，手涼點兒也是正常的，你不必憂心。
我苦着臉搖搖頭，;您這般模樣，叫阿嬌如何能放心？
薄氏見我一副要哭的神情，連忙慌張地來撫我的臉，;我自己總歸會顧着自己的，你一個小娃娃何必擔心這些！
我抿了抿脣，又添了句：;阿嬌上回同皇外祖母說了您的病，她可有派人來瞧瞧？
薄氏喫力地點了點頭，;太后派了醫術最好的太醫令過來瞧了好幾次，也開了不少方子！
我壓下心頭悲愁，刻意努起笑臉，問了句：;那舅母現下覺得身子可好些了？
薄氏也旋即笑了笑，捏了捏我臉頰的肉，;自然是好極了的。
我此時實在裝不出笑靨，眼眸一耷拉，嘟囔了句：;哪裏像是大好了的？
薄氏裝出一副很有氣力的模樣，輕笑了聲：;我不過就是睡了個午覺罷了，又不是起不來牀！你怎個還不信我的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