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若有所察,擡頭向他望來,雙目與他對視,顯露出深深的詫異:
“閣下能夠看見我?”
沈長軒眉頭舒展,淡淡說道:
“你覺得呢?”
老者不免深吸一口氣,然後加快腳步,不過幾十個呼吸的時間就登上山丘,站在沈長軒面前。
一路呼吸平緩,步履矯健,不像個老者,反而似個年輕人。
於是沈長軒開口道:“你是修行者?用的是隱匿法門,一般人看不見?”
“不錯。”老者猶豫片刻,拱手對沈長軒說道,“我叫洪慶,閣下怎麼稱呼?”
沈長軒道:“江州府西江縣沈長軒。”
自稱洪慶老者注視着沈長軒,目光遊移不定。
“我生俱慧眼,能看出修仙者的修行境界。”他思索片刻,直言說道,“閣下一身正氣,浩浩蕩蕩,又能看破我的隱匿術,想來修爲不低。可不知爲何,你在眼中,竟然毫無道行修爲。
“這是怎麼回事,望閣下明教。”
沈長軒便道:“你既然能隱匿身影,當知道有的人也能隱匿修爲,讓你看不破。”
‘當然,我並非這種人……’說完,他暗地裏吐槽,臉上仍保持着淡漠,讓人看不出他內心所想。
洪慶聞言若有所思,臉上顯現些許恍惚。
能隱藏修爲境界的人,雖然他曾聽過,但自他開始修行,所見修仙之人的修爲境界在他一雙慧眼之下一覽無餘,便以爲這只是傳說。
而今這樣的人物出現在他面前,着實叫他難以置信。
過了一陣,他深吸一口氣,道:
“閣下在打聽楊家之事,不知有何貴幹?”
沈長軒看着他,反問道:
“我意欲何爲,與你又有何干系?”
洪慶凝眉,注視沈長軒,道:
“我不妨直說,我與楊家有舊,若閣下想找楊家的麻煩,那得問我同不同意!”
沈長軒打量洪慶兩眼,只覺這削瘦的老者一身傲骨,正氣凜然,不免高看兩眼。
“也就是說倘若我要找楊家的麻煩,看來得從你身體上踏過去了?”沈長軒向前踏出一步,全身仙氣外放,向洪慶施展威壓。
洪慶感受到他磅礴的壓力,登時面部繃緊,額角青筋暴露,下意識想要後退,又不肯示弱,於是咬着牙定在原地,然後凝視着沈長軒,道:
“那我奉陪到底!”
說完,袍袖無風自鼓,已做好同沈長軒殊死一搏的準備。
就在這一刻,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強橫威壓忽然消失不見。他微微一怔,而後看見對面之人臉上展露笑容。
“不錯,你確實與楊家有舊。”沈長軒鬆開掐算命數的手指,說道,“而我,同樣和楊家有舊,欲尋劍神衣冠冢,祭拜一番。”
“這……”洪慶沒料到沈長軒的變化這麼突然,一時之間不知所措,“當真?”
話出之時忽然意識到沈長軒話外之音,猛地睜大眼,“衣冠冢,你怎麼知道的?”
“劍神楊補之,於江州府西江縣斬殺惡龍,殞落於雲霧山,屍骨無存。”沈長軒說道,“楊家的後人,即便有心爲他立墳,也只能立一座衣冠冢。”
顯然,眼前這位文士打扮的修仙者知曉如此多的消息,必然和楊家關係匪淺,甚至可能和楊家先祖有交情。
可以前怎麼從未聽楊家的人提起過他?
洪慶面露遲疑之色,猶豫片刻,終於相信沈長軒是友非敵。
沈長軒見狀直接了斷說道:
“敢問洪老,楊家後人是真的搬走了?二十年多前的劫難又是怎麼回事?”
洪慶吐出一口氣,而後緩緩說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明說。當年劍神楊補之給楊家留了三件法器,其中兩件隨着時間流逝早已損壞,只有一件一直流傳下來。
“二十年多前,楊家出了個叛徒,覬覦那件法器,於是聯絡外人潛入楊家,幾乎將楊家的人殺盡……”
他話說到這裏,忽然聽見“咯咯”兩聲,尋聲望去,看見眼前之人手捏成拳,不由怔住。
他定了定神,見沈長軒臉上神采消失,唯獨嘴角仍然保持着笑容,一時之間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沈長軒將他表情收入眼中,說道:
“繼續講。”
洪慶吸了口氣,道:
“我當時在外地,聽到消息後趕回青木縣,回來時楊家只剩一對孤兒和一個寡婦。
“他們因爲那段時間到鹿鳴山中游玩,恰好避過了風頭,才保全性命。”
沈長軒冷冷地聽着洪慶的講述,待對方唏噓之時,問道:
“即便如此,他們其怎麼會放過這對孤兒寡母?”
洪慶道:
“我聽說當時闖入楊家奪寶的兇人遭到了詛咒,活着離開的,加上那個楊家叛徒只剩五人。想來他們不敢再滯留在利州府,所以放過了這三個人。”
沈長軒微微點頭,又問:“那五人後來呢?”
洪慶道:
“死了兩個,剩下的音訊全無。”
“你殺的?”沈長軒問道。
洪慶搖頭:
“我經歷此事,立志要爲楊家報仇,恰好那段時間從鹿鳴山的洞穴中撿到一本真訣,於是苦修十載。十載後修爲大成準備復仇,卻纔知道那五人又死了兩個,剩下的三人逃到外地,我追尋了一段時間,找不到他們的蹤跡,只能作罷。
“可惜,不能親手爲楊家報仇了!”
他徐徐說着這些陳年往事,臉上表情淡漠,好像只是個過客一樣。
沈長軒看着洪慶的神情,卻從他眼中看出七分恨意和三分遺憾,有些感同身受。
他緩緩鬆開手,平復心情,又問道:
“那兩個人怎麼死的?”
洪慶說道:
“被公門夜行人逮了,處死。”
“原來如此,夜行人總算做了點正事。”沈長軒說道,若有所思,又道,
“你當年執着於修煉復仇,無暇照顧那孤兒寡母,所以才讓他們隱姓埋名去了別的地方?”
洪慶吐出一口氣,道:
“不錯。”
沈長軒點了點頭,稍稍思索,心生疑惑,問道:
“你和楊家到底有何交情,若只是故交,不至於執着於爲他們復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