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糾結於和陳以南到底說什麼好,一面瘋狂唾棄自己心中火燒火燎的得失感。
門外,陳以南作爲病人家屬正和醫生溝通着,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
程橋一瞬間想躲開眼神,但頓了頓,仍是堅強的回視了她。
陳以南:“……”
矯情什麼,我脖子誰咬的?
她回了一個職業假笑,彷彿在對雷迅大魔頭做彙報。
不過,夢裏和現實是兩回事。
陳以南也沒興趣把程橋剛纔的情緒崩塌當成拿捏他的把柄,又或者直接夢裏嬌唧唧的程橋等同於現實中的程副總師,那太沒意思了。
喝了麻藥的人連自家存錢密碼都能嚷嚷的滿大街都知道,混在星際還是做個理性人比較好。
程橋肯定也明白這一點。
不然,工業部會往死收拾他的。
過道醫生不少都對陳以南投來眼光,小聲議論着,陳以南時不時微笑迴應。
她臉皮厚,銅牆鐵壁。第二人民醫院就是當年的果黨陸軍總院,她做副站長後期身體惡化太快,三天兩頭被暗殺,一年幹活半年住院,這裏的很多醫生都眼熟她。
主治醫生翻看了兩頁病歷:“病人沒大事,明天想出院就能走。”
陳以南:“嗯,多謝您了大夫。”
主治醫師失笑:“您客氣了,雖說您是果黨舊人——但送來的仨人也都是人命,我們總不能不管。”
陳以南看他一眼:“什麼舊人什麼果黨,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醫生:“……”
裝什麼,我還幫你治療過燒傷,當我看不出你是誰?
主治醫生聳聳肩,沒再多言。
陳以南沒再搭理程橋,去林沖和貝浩病房轉了轉。
隔着牆都能聽到林沖的嗷嗷聲:“媽呀!南姐你真沒死!”
陳以南:“……”
哐一聲,病房門猛地被推開,漂亮的護士姐姐兇巴巴道:“喊什麼!這裏是醫院!”
“再喊給你扔下樓!”
林沖給嚇了一跳,等人走了才小聲嘀咕:“這醫院人怎麼這麼兇?”
陳以南摸摸鼻子:“恐怕是我的緣故。”
“這裏是我之前長住的醫院,熟人很多,現在政權更替,我這張臉還是挺敏感的——”她並沒把話說透,給林沖看了看藥瓶,還不需要換水:
“——你們在陵園鬧成那樣,哪裏會有普通醫院願意接?”
“要不是我用了點私人關係,指不定你們現在都成陵園花泥了。但能住進來並不代表人家會給好臉。”
林沖:“……”
林沖百感交集,憋出來一句:“你可真——敵對陣營的人還能使喚的動,混得開啊陳副站長。”
陳以南用水灑了灑花,看他一眼:“什麼副站長。”
林沖:“裝傻沒意思了。”
陳以南不語,“你們怎麼找到墳頭的?”
“我的墓碑應該是沒有姓名的。”
檔案尚未解密,能給葬進烈士陵園陳以南已經很滿足了。
從事祕密工作的人就得有這中覺悟,這活兒遊離在法律與道德之外,只要沾上一次,就是到死都不能見光的命運。
“墓上有照片——咦?你脖子怎麼流血了?”
陳以南摸了摸脖子上的牙印傷口:“……”
“狗啃的,不重要。”
“你們夜闖的陵園就是醫院東邊三裏那個嗎?”
林沖用一中很曖昧的眼光盯着她,“什麼狗,姓程嗎?”
陳以南:“……”
“再問你就會變成狗了林沖。”
林沖長嘆一聲,很有媽媽桑的味道:“可憐我兄弟苦等多年啊。”
陳以南挑眉,不予置評:“他確實現在技術嫺熟了許多。”
林沖傷勢很輕,這會聽八卦更是活蹦亂跳,“什麼技術?”
陳以南:“賣慘的技術。”
林沖不幹了,“他是真慘,不是賣慘。”
“家裏被摁頭訂婚,外頭也是三天兩頭鶯鶯燕燕,他都成我司出名的窮鬼了。”
陳以南笑起來,“窮不算慘吧,流離失所、家國淪喪才叫慘。”
“不過我確實沒想到程橋家裏會逼婚——”話沒說完,林沖打斷道:“是吧,我也想不到,他哥三十歲那年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你再看他呢?”
“遇着的一個個都是來讓他破財的,好不容易有兩個真不錯的,他又趕緊把人家甩了。”
“你覺得爲什麼?”
陳以南不語。
這中事猜也猜得到。
留着意圖不純粹的打發時間,反而把真不錯的甩了,只能說明他不想耽誤人家。
“所以他最好趕緊找個能結婚的,生孩子去。”
“省得以後做菜沒醬油。”陳以南道,也不管林沖喊她,摁了呼叫鈴喊護士來:“——你該換藥了。”
“那你去哪兒?程橋還沒出院呢。”林沖真夠意思,抓緊一切時機做月老。
陳以南人都走出門了,又探回腦袋:“你拉皮條很積極嘛林副總師。”
林沖:“不然呢?”
“讓人家知道我大工業部還有存款不到一百萬的窮鬼?以後招人還怎麼招?工作量這麼大,誰不得家底厚實點才能騙新人來啊。”
陳以南不理他,轉身關上門。
……
街上下着小雨,從工業部大鬧陵園到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陳以南心裏有點打鼓。
毫無疑問,三人鬧事把陳以南的衣冠冢爆了出來,這很不好。
陵園師傅自然不會真去挖墳,但防不住有人缺德。
白天的陵園熱鬧不少,零零散散的申城市民提着瓜果紙錢、紙人元寶,來給烈士們燒紙。
認不認識不重要,這都是爲國家出過力流過血的人,喫一份祭品是應有之義。
陳以南從門口買了幾大捧花,從進來第一堵石碑開始,一人一枝花,輕輕放下。
無名的人,有名的人……
一排排石碑放過去,陳以南心裏難受的厲害。
她心結已解,但仍是觸景生情。
也許,當初她能再努力一點,能讓華夏戰役終結哪怕早一天,就能挽救不知多少生命。
哪怕,只是讓這陵園少一塊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