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院了，謝初還得繼續躺，不僅如此，還有一系列的收尾工作等着他。
光是報告就寫了兩天。
怎一個慘字了得。
宋一辦好出院手續回來時，謝初正和王局處理沅江上游村民的事。
“……人太多，所裏喫不消，我的意思是把人先放回去，再安排兩個民警過去普法吧，不要完全封閉他們與外界交往，幫他們找找有什麼親戚還在，願意來看看就安排一下。”
王局說完又看着謝初，“謝隊，你覺得呢？”
“王局你這樣處理得很好。”謝初微擡了擡正在輸液的胳臂，“你不用事事來請示我，就按照我不在鶴城時，你怎麼處理，現在也就怎麼處理，你要是怕總.隊那邊不好說，打個報告給我，我有空就看，有問題的話我會聯繫你。”
“——是，那…這樣也好。”王局搓了搓手，“那我就不打擾謝隊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謝初點點頭，“辛苦了。”
他注意到門口的宋一，大概是怕進來耽誤他們說事兒，手裏還提了一堆東西。
“辦好了？”他問。
“啊…對！”宋一晃了晃手中的單子，“不過還要去藥房拿藥。”
“正好我也要出去，宋小姐，我們一道吧！”王局在旁笑呵呵地說道。
宋一看了眼謝初，見他眉目深邃，瞧不出喜怒，便對王局說道：“啊…好！”
她將自己的東西拿上，“那走吧！”
“一週後不要忘記來複查。”謝初突然提醒了一句。
目光忍不住從宋一身上掃過，見她穿了一件風衣，裏面是一件長裙，兩條又細又直的腿就這樣露在外面，又不由蹙眉，但礙於王局在又不好開口。
“知道。”
宋一回頭笑得眉眼彎彎。
謝初微一晃神，下意識也勾了勾脣。
……
…….
王局與宋一一道同乘電梯下去，期間王局一直想找機會開口，宋一始終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王局很是納悶不明白爲何剛纔不是還有說有笑的，怎麼突然就這麼冷了？
眼見着即將到一樓，王局再也忍不住說道：“宋小姐，不知道能否請你幫個忙？”
宋一將墨鏡往下挪了挪，鳳眼微挑，“王局還有事是我能幫上忙的？”
“宋小姐真是謙虛了，您是重點中學的老師，又是謝隊的朋友，我這點小忙對您來說實在是不足掛齒。”
“別介。”宋一將墨鏡重新戴上，“我不過就是一實習老師，和謝隊嘛……”宋一頓了頓，“勉強算是朋友，但肯定是幫不上你的忙。”
叮地一聲，電梯到達一樓。
宋一大步邁了出去，仗着腿長，轉眼將王局甩在了後面。
王局懵了：……他什麼時候得罪這位祖宗了嗎？
嘶——
王局看着遠去的宋一背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這個宋一……他怎麼覺得這麼不對勁？而且是哪哪都不對勁。
*
宋一到學校的時候，是楊副校來接的她。
步履匆匆，額角帶汗，饒是如此，身上那套西裝依舊連釦子都沒解。
“宋老師，校長在開會，知道你今天出院，先讓我來接你。”楊副校擡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作勢要幫宋一提東西，被宋一擋了。
她深深地看楊副校一眼。
這眼神…楊副校乾笑了兩聲，有些拿不住宋一是不是已經知道他攔在這裏的真實意圖。
他估摸着開口：“那個什麼……宋老師沒有什麼忌口吧？”
宋一沉默地這幾秒，煎熬程度大概是楊副校這輩子僅次於他媳婦生孩子時，在楊副校滿頭大汗背心都溼透前，終於看到宋一點頭。
他一口氣還沒落下去，隨即聽到宋一說：“我這人忌口的東西多，我不喫動物的皮，不喫動物的內臟，不喫植物的莖，也不喫植物的根，不喫膩的東西，不喫苦的東西，不喜歡大雜燴，也不喜歡太單一，味道重的不喫，味道淡的不想喫，軟糯的不喫，但也不能太硬，起碼不能超過脆骨的硬度，也不喫太辣的，也不喫不辣的，尤其是放糖的菜我喫一口就反胃，還有這切菜，我喜歡有棱有角的，圓的不要，長條不行，配菜不能超過三種，配色不能少於四種，不喜歡乾煸，得收汁，有刺有骨頭的都不行，喫得不爽，嗯……你看着安排吧，我不挑。”
“怎麼了？”宋一將墨鏡往下挪了挪，十分善解人意地給出建議，“要不我們去裏面等校長，到時候一起去也行。”
“不不，”楊副校連忙道：“我剛纔只是在想哪裏比較合適。”
“那楊副校想到了嗎？”
“想到了想到了。”
楊副校指了指那邊，“我的車在那邊，宋老師跟我一起過去吧！”
“行！”
宋一敲了敲腕錶，給小黑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將老頭開記者會的監控畫面轉給我。”
“宋老師，上車吧，要不要喝水？”楊副校恨不得將安全帶直接套宋一頭上。
“不用，”宋一拿出藍牙耳機，“我聽歌，睡會兒，到了叫我。”
耳機裏記者犀利而尖銳的問題，漸漸蓋過了楊副校的聲音。
“警方目前已經通報三中教師梁某系蔣某一案的兇手，已實施抓捕，他是否亦是十年前那場連環謀殺案的兇手？”
“這件事由警方徹查，目前暫無任何證據表明梁某是十年前那場案件的兇手。”
“據我所知，三中還有一名受害者，是否也與梁某有關？還是三中仍藏匿兇手？”
“目前警方暫未查明梁某與另一名受害者有關，我們此次召開記者會主要是針對梁某一案明確我校責任，希望大家不要無端臆測，而大家關心的案件進展以及案件相關將由警方負責解答，將在本次記者會後由蕭……”
“……龍校長，梁宇在校任教近五年，他對於學子們所造成的傷害貴校打算如何彌補？”
“……三中是重點中學，百年名校，卻一直出現命案，如今更是查出兇手是教師團隊中的一員，是否意味着三中教師道德敗壞，不堪爲師？何不早日閉校！”
“……龍校長，此前你曾在大衆面前以您幾十年來所獲所有榮譽起誓，三中絕對不會出現危害學生的教師，但是目前梁宇已被警方抓捕，證實他是殺害高三學生蔣筱筱一案的兇手，您現在是打算卸任嗎？”
“……”
場面漸漸失去控制，越來越多記者不再滿足於官方口徑，爲他們所追求的“真相”抽絲剝繭，頻頻質問。
宋一緩緩睜開了眼睛，她聽到裏面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這些問題不需要校長來回答，第一個問題，我是三中學子，沒有誰我比更清楚，我們所受到的傷害並不是來源於學校或者任何一個老師，而是來源於你們，因爲你們，我們至今都未曾恢復正常上課，
爲了你們口中所謂的真相，爲了你們眼中的那點曝光率，你們抓着學校抓着龍校長不放，你們逼着我們不斷回憶蔣筱筱一案的細節，不斷找那些梁宇曾教過的學生，不斷地採訪同學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你們不聽實話，肆意曲解他們的言論，逼得人羣疏遠他們，你們煽動輿論，筆下成刀，利用已經死去的蔣筱筱爲你們添彩鑲金，使我們所受的傷害才被無限期的延長，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我們？
有沒有考慮即將高考的高三學生？沒有，你們現在坐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纔是我們造成最大傷害的人！”
一言畢，滿堂靜。
少年高揚而堅定的聲音繼續響起。
“第二個問題，三中是重點中學，百年名校，根基盛大，難免出現幾顆蟲子，即使如此，也有龍校長帶領的園丁爲我們保駕護航，你們擁有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之一，不知道筆墨成刃，言語是刀的道理嗎？
如此以偏概全堪爲無冕之王的稱號？何不早日棄道？
至於第三個問題，龍校長所獲榮譽皆是嘔心瀝血教授學生所獲，也許在座的還有人曾是龍校長昔日的學生，
在你開口問出那些問題的時候我想你一定忘記了龍校長也曾耐心地輔導過你作業，也曾笑着鼓勵過你，也許你不知道他也曾爲了一個問題如何講得通俗易懂而徹底不眠，爲了適應現代科技的教學方式，戴着老花鏡學了多久PPT，
這些你忘了不要緊，你不知道也無關緊要，我們記得，總有人記得，那就夠了。
龍校長爲了保護學生爲了維護老師站出來的言論被你們拿出來逼迫他卸任的砝碼，用來增長你們的點擊率閱讀量，我爲你們擁有這世界上最厲害的武器之一而感到羞恥，是你們不配。
龍校長也許有責，但絕對無過，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你們抨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