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八月十五當日,趙清暉天未亮便起身,沐浴焚香,換上玉色麒麟宮綾衫,戴上紗帽,對着鏡子在眼下敷了些胡粉掩蓋病容,這纔出門前往南郊的蓮花寺赴約。

    因爲要私會太子妃,他生怕母親礙事,尋了個藉口與她分頭走,只帶了個親隨和四個護衛,乘坐的車馬特地隱去了武安公府的徽記。

    武安公夫人一向對這老來的獨子千依百順,這點小事自不會有二話。

    不到巳牌時分,趙清暉的車已到了蓮花寺門外,寺前沒有香客,也不見別的車馬。

    來迎人的卻不是知客僧,而是個面白無鬚、聲音尖細的男子,看着像是宦者之流。

    應當是表姊身邊親信的內官了,趙清暉思忖道。

    “公子等的人即刻便道,請公子隨奴去禪院中小憩片刻,”那內侍滿臉堆笑地對趙清暉道,“公子放心,寺中沒有閒雜人等,寺僧也都在佛堂中,不會打擾公子的清閒。”

    趙清暉微微頷首:“有勞。”

    態度仍然倨傲,但於他而言已屬不易,因對方是阮月微身邊的人,這才稍假辭色。

    那內侍臉上笑容不減,帶着一行人往寺中走,穿過好幾重院落,到了一處偏僻幽靜,綠樹掩映的禪院中。

    趙清暉讓護衛們在外院等,只帶了個親隨入內。

    那親隨正是當日將阮月微的信函送到書房之人,隨主家姓趙,名長白。

    主僕倆進了禪院中,不一會兒便有婢女奉上茶水糕點。

    趙清暉迫不及待想見心上人,沒心思慢慢飲茶,拿起杯盞飲了一口,便即不耐煩地用指尖敲擊着茶案,問那內侍道:“你家主人還未到?”

    內侍道:“請公子稍待片刻,奴去外頭張一張。”

    不多時,那內侍折返,躬腰小聲道:“回稟世子,娘子已到了,在寺後山上一里外的山亭裏,請公子隨奴來。”

    趙清暉一聽又要挪地方,臉上便現出不豫之色,但轉念一想,表姊如今是太子妃,私會外男非同小可,謹慎些也是應當的。

    他便陰沉着臉站起身:“帶路吧。”

    內侍欲言又止道:“娘子不欲太多人知道此事……”

    趙清暉看了一眼親隨趙長白,對那內侍冷冷道:“我把護衛留下,只帶個長隨,這樣總可以吧?”

    他雖然急着見表姊,卻也不是全無心眼,畢竟是在陌生地方,孤身一人總是不放心,他的親隨都是精挑細選,武藝高強,拳腳刀劍不輸宮中侍衛,只要帶着他,一般的意外都能應付。

    內侍道:“自然自然,這位小兄弟一同跟來無妨。”

    說着躬身一禮,便帶着趙清暉繞到禪院後的小園子裏,打開西北的角門:“世子請。”

    趙清暉主僕倆隨他出了角門,眼前便是一條曲折的羊腸小道,一直蜿蜒向山林中,隱約可見檐角從樹叢間探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沿着小徑往山上走,不出半里路,趙清暉便有些頭暈目眩,他只當是近來臥病的緣故,對親隨道:“你揹我走。”

    那親隨立即彎下腰,曲起腿,雙手觸地,像騾馬一樣讓他騎到背上。

    趙清暉“騎”着親隨到了亭子前一看,裏面卻是空無一人。

    親隨將主人放到地上,趙清暉扶着綠漆柱子,問那內侍道:“怎麼不見人來?”

    內侍狡黠地一笑,向對面山坡上一指:“這不是有人來了麼?”

    趙清暉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往去,果見一個黑衣人正順着山道往下走。

    雖然腦袋犯暈,雙眼模糊,也能看出來人生得魁梧頎長,寬肩窄腰,看身形身量絕不可能是阮月微,卻是個男子。

    趙清暉心頭一突,看向那內侍:“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他心中其實已隱隱猜到了,只是不願相信,桓煊怎麼可能爲了個外宅婦向他下手,和整個武安公府爲敵?

    他難道瘋了嗎?

    “趙世子不是已經猜到了麼?”

    那內侍兜着手,臉上仍舊堆着和善的笑容。

    趙清暉尖聲對自己的親隨道:“趙長白,你還在等什麼?”

    他的親隨卻也和那內侍一樣兜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你這吃裏扒外的狗奴殺才!”

    趙清暉明白過來,咒罵了一聲,轉身便跑,可跑出不到十步,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雙腿一軟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黑衣人到得近前,卻是桓煊的侍衛統領關六郎。

    關六向趙清暉身上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對那內侍道:“把他手腳捆在一起,裝進麻袋裏,嘴堵緊一點,搬到馬車上。”

    “遵命,關統領。”

    那“內侍”道。

    關六又看了一眼趙長白,神色有些複雜:“你跟我來吧,殿下還有別的吩咐。”

    趙長白道:“是,有勞關統領。”

    ……

    大公主的南山別業坐落於南山峽谷中,延袤數裏,山水絕勝,亭館臺閣星羅棋佈,彼此以複道相連,比之皇帝的離宮也不差多少,清河公主的受寵可見一斑。

    此番她提出要辦中秋賞菊宴,皇帝從自己私庫中撥出許多金銀卷帛以資宴飲之費,又特地派人從南邊快馬運來數百簍膏蟹。

    大公主得了父親的鼎力支持,便廣邀京中的高門華族,幾乎將全長安數得上的人家都邀了過來。

    持螯賞菊宴午時開始,從早晨便陸陸續續有車馬到了。

    巳時三刻,有僕人入內向大公主稟道:“齊王殿下的車駕到了。”

    大公主整了整衣襟,親自出外相迎。

    齊王的車馬進了大門,繞過屏門,在外院前停下。

    桓煊降車,吩咐侍衛道:“將賀禮擡進去。”

    大公主朝裝滿箱籠的露車看了一眼,對弟弟道:“來阿姊家赴宴還帶這許多東西做什麼。”

    她的目光落在一隻大竹筐上,裏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不時發出悶哼聲。

    大公主猜到那是什麼,臉色微微一變。

    桓煊卻若無其事道:“我清晨入山,在林子裏獵得一頭野豬崽,這卻不是給阿姊的,我還有別的用處,先同阿姊借個僻靜的地方擱一擱。”

    大公主笑容微僵,吩咐下人道:“先一起擡到修篁館去吧。”

    說罷她將弟弟帶到正院的廂房中,叫內侍煮了茶送來,然後屏退下人,低聲道:“方纔那個……”

    桓煊乾脆地承認:“是趙清暉。”

    大公主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你還真把人綁了,這事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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