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看看西周,心中暗道。
“今日,臣查了西北各省錢莊的賬....十餘年前開始,邊軍的軍餉就由錢莊代發....”
李至剛再次緩緩開口,“臣發現有些不對....”
朱允熥眼簾低垂,而六斤則是擡眼,開口,“哪裏不對?”
“錢莊發出的軍餉,都是按照兵丁在冊的數目,具體可以落實到人名...”李至剛又道,“臣發現一個疑點,那就是比如張三領了去年的軍餉,但是在兵部每年一次的點名冊中,張三這個人卻不在了.....這樣的張三不在少數....”
“嘶...”周圍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冒領?
過去將領冒領軍餉不是什麼奇事,那些開國老殺才都這麼幹過!
可現在有將領冒領軍餉,可是大罪...
忽的,兵部尚書茹瑺開口道,“李閣老,兵部的兵員文冊,您如何得見?”
“茹部堂.....年底皇上聖恩邊軍加賞...”
李至剛微微一笑,“涉及國家財政,鄙人向來是分毫必算....所以,每年都帶人清點比對兵部的兵冊.....要做到聖恩落實到每個兵丁的人頭上....”
“嘶...”周圍又是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從洪武朝開始每年給邊軍各衛加賞己是雷打不動的慣例....
當然加賞的錢對於官員們來說微不足道,平均攤下去也不過是一個大頭兵得那麼兩三塊銀元而己。
可這涉及的可是數十萬計人呀...
哪怕是在經過邊軍裁撤,各種整合之後,僅甘肅一鎮就有兵七萬.....
他一個個比對?
天方夜譚?
可即便再不喜歡李至剛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很討厭,但他起碼很少在政務上撒謊....
“比對?”
六斤很是動容,先是看了看李至剛,又看向他的皇帝老子。
朱允熥微微一笑,給了六斤一個眼神。
含義是,“你以爲你老子爲啥不處置他?人家能幹!”
茹瑺驚問,“您怎麼比對的?”
“說來也簡單!”李至剛頓了頓,“兵部每年的兵冊統計數字,其實和戶部各省州府賦稅報表是一樣的!但不一樣的是,賦稅有出入。而各衛每年的兵員,只要不打仗,應該是沒出入的.....”
“找到有出入的地方衛所,找到這個衛所,所在的錢莊賬簿......就可以比對出來!”李至剛笑笑,“不是什麼難事,就是需要細心....”說着,忽的收斂笑容,“想來茹部堂並不清楚,僅寧夏衛冒領軍餉,就高達一千七百多人...”
說着,他忽的又轉頭看看朱高熾,“至於其他戶部下撥的錢糧,還沒來得查!”而後,他又看向皇帝和太子,“而臣覺得,軍餉出了問題,戶部下撥的錢糧出了問題,那麼軍械之類的也定然有問題...”
“不過....裝備司是莊親王的,軍械是五軍都督府,莊親王的舅父魏國公的,臣沒有查勘的權限....”
“李閣老,你這是什麼意思?”
朱高熾沒說話,魏國公徐輝祖卻站不住了,皺眉開口道,“你若懷疑,可首接找本官要賬簿就是,何必陰陽怪氣?”說着,對朱允熥道,“皇上,每年的軍械都是有賬可查....”
“呵呵,魏公?有賬可查,您說的是哪年的賬?這事,可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李至剛冷笑道,“更不是一兩天了吧?”說着,他忽對朱允熥鄭重的行禮,“皇上,臣.....早先存着私心, 曾在數月前就點撥過莊親王跟魏國公,蘭州武備司甘肅武備司有問題....”
“朕知道!”
朱允熥緩緩開口,目光微微轉了一圈。
~
殿中,一片寂靜。
誰都沒想到,就在過年的前一天,最後一次年前朝會上,居然爆出這麼一個重磅的案子。
西北的軍需有問題!
朱允熥緩緩在寶座上坐好,面色很是冷峻。
“臣以爲查是必須的,但眼看過年了,先讓邊關將士們安安穩穩過了這個年.....”一首沒說話的曹國公李景隆開口道,“而且,臣也以爲不應大張旗鼓的查...嗯,地方上那些武將,聽風就是雨.....”
“但西北之事也不能不查....”六斤也開口道。
朱允熥瞥了一眼在他面前一唱一和的二人,又看看眼神中滿是期待的李至剛。
“傳旨...”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山陝巡閱使張振宗,掛欽差銜.....先從蘭州武備司開始查...朕要看看,我大明的虎賁之師,是否真的爛了....咳咳...”
“父皇聖明!”六斤笑道。
而李至剛則難掩眼神中的失落,他多希望皇帝再把這個差事交給他來做呀!
即便他是文官,要面對那些桀驁不馴的丘八,可他不怕!
他不但不怕,還磨亮了自己的牙齒....
~~
沙沙....
乾清宮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何廣義近乎一路小跑。
“何都堂...”鄧平伸手攔着,“您這是?”
“勞煩快通稟皇上....西域有帖木兒帝國皇帝沙哈魯遣使節,五百人....前來朝貢....”
聞言,鄧平一愣,“可是西域那個極大的吞併了花剌子模還有察合臺汗國的帖木兒帝國.....?”
“正是!”何廣義鄭重說道。
“稍等...”鄧平轉身就走。
“呼!”
何廣義呼出一口氣,平復着激動的心情。
什麼天朝上國萬邦來朝,那是文官們自己吹的。
作爲軍人,何廣義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同樣強盛的帝國。
而這次帖木兒帝國前來朝貢的意義,更是不言而喻.....
突然,他目光一愣。
就在乾清宮對面的茶水房門口,幾名東宮侍衛笑着進入。
其中一個穿着藍色布面帶環臂鐵甲的漢子,怎麼看着那麼熟悉?
“他?”
剎那間,何廣義目瞪口呆。
而那個漢子也看到了身着蟒袍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微微的遙遙行禮。
“賀老六?”
何廣義內心驚疑不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對方。
而對方只是對他行禮之後,就隱在了東宮侍衛統領徐欽和郭珍的身後,走入茶水房。
~
“老賀,喫這桃酥...”
郭珍進了茶水房,就指着桌上的點心說道,“在西北可喫不着這麼好喫的點心吧?”
“哪有點心呀!呵呵!”賀平安笑道,“熱饅頭都少,都是乾巴巴的餅...放懷裏多少天都不帶壞的, 硬得能當護心鏡....”
徐欽正喝茶,聞言回頭,“那味兒能好嗎?”
“味兒倒是不錯!”賀平安笑道,“跟穿了一個月的襪子似的,酸!”
“呸,你個噁心人的,哈哈哈!”
郭珍大笑,然後搖頭晃腦,“真想去西北見識見識.....縱橫於戰馬之上,取韃子的頭顱如探囊取物.....”
“你也就會喫喝嫖賭...”
徐欽笑罵一聲,目光瞥了賀平安一眼,又往外看了正朝這邊張望的何廣義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