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高歌,一路吟詩。
葉能作琴,吹出樂曲。
枝能作鼓,敲出韻律。
遇風能作詩。
看雨能作詩。
陽光明媚照樣有詩。
所以行走的有些慢。
從大樹,到小樹,到小草,再到沿途的路邊,連草都不怎麼見的時候。
陳學監告訴他們:“蠻荒要到了。”
時隔多年,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回來。
還是以這樣的身份。
蠻荒周圍有一圈沙漠。
進出蠻荒都會經過這一圈沙漠。
不寬不窄。
衆人在沙漠邊緣停下車休整。
小童子,頭上扎着一個朝天包,第一個跳下車,頭上的包包搖搖晃晃。
顧不上衆人的阻攔,他一把衝進了路邊的沙漠。
“居然真的全是沙,太神奇了。”他跑的飛快,實際卻因爲沙漠陷腳,總是走的很慢。
終於連走帶爬爬上了一處小坡。
先生們也下車了,看到調皮的小童子很是無奈。
這一路風塵也確實很累,還好有一個這麼活潑的孩童。
書生們走走停停,一路過來,有不少水土不服路上就生病了,又很快好了。
或許是人多,都是同窗,心情並不太壞,少年人快樂的時候總是比哀傷的時候多。
相比起來,後頭跟着的一隊女眷隊伍,反而適應力更強。
就連徐家寶那病懨懨的表妹,居然一路都沒有生病。
他老祖母也是身體強健,連咳嗽都沒有。
據說徐太君很注重養生,到地方就要下車來回走,喫飯也很注意,只吃八分飽。
這不,停下休整之時,剛剛在車上打盹的徐太君,立刻就醒過來,下車,揮舞着胳膊,搖搖擺擺的前前後後的走。
看着有些滑稽,不過一行人,徐太君年紀最大,地位說起來也最高,畢竟她可能是申皇的表姑婆。
大家已經習慣這個有些無理取鬧的老太太,反而覺得出門有一個這樣的老太太,很是親切,像是在家中一樣。
看到童子爬上去,其他人跟着起鬨亂喊。
結果就見他往沙地上一躺,然後滾下來。
有看到這場景的驚叫了起來。
小童子一路滾一路閉着眼,卻是還忍不住發出大笑聲。
滾落到最底下的時候,整個人笑成了一朵花。
一邊呸呸呸的吐沙子。
“師兄們,快來,很好玩,從上面滾下來,一點不疼,天地都在轉,美滴很”小童子一邊往上爬,一邊回頭喊別人。
大多數書生還是穩穩的坐着,總有一兩個跳脫的書生很是好奇嚮往,趁着師長拿着水壺喝水,聊天的間隙,一步步的挪到沙漠邊,然後跟小童子一樣往上爬,沙子很細很軟。
冬日應該很冷,但是烈日當空,又很舒服。
徐家寶就是調皮的書生中的一員,當然他自己不好意思,又順手拉了身邊幾個同窗。
盧生香剛好站他身旁,被一把拉走了。
盧生香這一路都不太開心,因爲他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雖然來了蠻荒,但是聽他們說起來,他們父母並沒有責怪,還偷偷塞了很多好東西,但是他的父母卻是真的責怪他,甚至說出不認他的話,他還退婚了,那個他印象並不清晰的女孩,沉默的接了退婚書,沒有畫本里的依依不捨。
他被家族拋棄了。
最終只有他那宮中的妹妹,給他一堆首飾。
是讓他去當的。
爲何宮中的妹妹連銀錢都沒有,只能當首飾了,他想起這個,又有點擔憂。
然而他現在,自己操心都顧不上,更顧不上妹妹了。
被徐家寶一拉就跌跌撞撞的過去了。
細細的沙埋住了腳。
感覺到沙子灌進了鞋裏有點癢。
但是還是被拖着一步一步向上,走的有點喫力。
盧生香面上有點怒容,他不喜歡這樣,被人拖着幹一件事。
可是當他終於喫力的走到坡頂的時候,一陣風吹過,瞬間清爽了,站的高一些,視野也很開闊。
他覺得這種感覺也很好。
一面是草原,一面是看不到頭的沙漠,很奇異的風景,以前就算在書中看過,可是和真實所見還是完全不同,只覺得胸中陰暗還是褶皺都被風蔚平了。
舒服的想吶喊。
當然他還沒有吶喊,就被徐家寶伸手一帶,一起往下滾。
盧生香一直翻滾,一直翻滾,眼前的場景一直變化,聽到旁邊的小童子的聲音:“要閉眼,擔心沙子。”
他眼角沒有來得及閉上,就已經滾到了底下,他整個人展展的躺在沙子上。
沙堆表面被陽光曬的燙燙的很是舒服,他張開手和腿,不想起來。
臉上沾着很多沙子,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越來越多書生加入了進來。
師長們罵了一兩句,看沒有危險就不再阻擾。
遊祭酒搖了搖頭,“真還是孩子啊,連沙子都玩的起勁。”
待到看到陳學監都被拖過去,手忙腳亂的從沙堆上面被推下來,一堆學生鬨笑。
後面的女眷也圍上來,看熱鬧。
陳學監落到地上,躲到一邊,嚴肅的道:“勿鬧,勿鬧,不準再開先生的玩笑了。”
一邊細細的整理自己鬍子上沾的沙子,伸着下巴在那裏抖鬍子。
書生們在沙坡上樂此不疲的翻滾,翻滾的同時,好像看到了沙漠當中居然有一棵樹。
這棵樹上纏繞着兩根枝條,鬱鬱蔥蔥,枝條上的樹葉緩緩的往外爬,沙漠也成了綠洲一般。
不知道是眼花,還是真的。
等到書生們玩累了,都坐在沙漠外圍的草地上開始抖沙子。
這會子也沒有了身上的矜持。
脫掉鞋子襪子,露出了白皙的腳,在路邊拿着靴子往下倒。
有的還甚至伸進去摸一摸,還有沒有沙了。
還有的書生解開頭髮,對着陽光甩來甩去,想把沙子甩掉。
有的人把外衣脫了,在草地上跳,想把身上的沙子跳掉。
就這樣一羣有些柔弱的書生,像是草原森林裏的小動物,喫飽了之後,用自己爪子梳洗自己的毛髮一般,有些懶,有些愉快。
這時候忽有馬蹄聲。
突然出現的感覺。
很響,很整齊。
踢踏踢踏。
伴隨着轟隆隆的感覺。
如同大軍壓境一般。
衆人原本都懶洋洋的,等着他們把身上的沙子倒了,就出發的,此刻卻忽然有些驚恐。
“是荊軍來了嗎”
沙漠的位置離平水城有點近。
書生們有點手忙腳亂,倒是跟着女眷後面隊伍的商隊很是鎮靜,並沒有慌亂的感覺。
他們是鹿歌安排的,跟着這羣書生,一路很緩慢,他們也並不急,中途還賣賣貨,收收東西,主要是收糧食,很正經的商人的模樣。
還有朝廷押送的人員。
以防申學宮學子跑別處去。
他們並不喜歡這樣的差事,畢竟現在荊國虎視眈眈,蠻荒離荊國最近,誰也不願意來。
上次來送鹿尋去荊國的餘大人,回去之後,居然直接辭官下江南了。
此刻聽到馬蹄聲,他們慌亂不已,第一時間不是想着保護這些文弱的書生和家眷,而是調轉馬頭,轉身就想跑。
馬蹄聲嘶叫,他們很慌亂,跌跌撞撞的跑的更亂。
都沒有注意到那些商人笑嘻嘻的,一點不害怕的樣子。
書生們很慌亂,老先生們也很慌亂,不過大概是經歷了一次生死,雖然慌亂,卻還是從容。
少年繼續抖沙子,因爲若是真是荊軍來了,按照荊軍的性子,他們活不下來。
既然要死,慷慨一些,好看一些,比較好,畢竟他們讀書人都好面子。
所以他們沒有跑。
家眷自然也沒有跑,能跟着出來的,都是做好足夠的準備了。
徐太君不急不緩的甩着胳膊來回走着,臉上的肉有點抖。
“踢踏,踢踏”聲音漸近。
而他們也看見人了。
不是荊軍,來的是一隊渾身披着鎧甲的隊伍,但是馬背上纖長的腿,纖細的腰肢,哪怕戴着盔甲,也能看出來,這些人是女子。
爲首的人翻身下馬,沒有掀開面具,但是隨着她的動作,她的長馬尾辮甩在空中。
她面上有笑容,衝着最前面的陳學監,抱了抱拳頭:“好久不見,陳大人。”
而後頭的人都下馬,紛紛掀開頭上的面具,露出了姣好的容貌,英姿颯爽。
風飛揚。
書生們有點癡。
這是蠻荒,這纔是蠻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