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陽光明媚。
殷家辦了厚重的葬禮。
葬禮中間,公主伊仁哭暈了過去。
然後再沒有出現。
據說是被幽禁了起來。
這是殷家的一大悲事,也是醜事。
畢竟滿月酒那日,豪客雲集。
伊仁公主突然暈過去的事情,衆人都在場,事後雖然有找補,說是生產之後身體有些不適。
但是隨後的事情,還是多多少少有些傳出來了。
成了一個熙城有趣的談資。
甚至勝過了那場失敗的戰爭。
畢竟這種大人物家的醜事,實在是有意思。
申國公主嫁過來,居然和家中二叔有染,簡直是滑天下大稽。
而年輕有爲的少學士殷雄,幾乎成了整個熙城最悲情的人,誰見他都會面露同情。
畢竟這種事,是誰都忍不了。
殷府。
伊仁公主的院子再無絲竹聲傳來。
前日,家主殷克州大發雷霆,直接杖斃了三個下人。
也是殷家家主這個動作更加坐實了伊仁公主的事情,夜半相會往日那些買了小禮物,殷勤,避嫌,在人死後,都成了灰灰暗暗的不可說的東西。
現在整個院子空蕩蕩的,如沒有人一般。
院子裏有竹林。
雪後,這些竹子沒有了竹葉,光禿禿的,像一排籬笆。
殷雄推門進來,有些不習慣。
這個院子比其他院子更冷。
大家族裏的奴僕,很會看眼色。
伊仁公主出事之後,甚至就有奴僕配合的停掉了這個院子的熱水。
以前進來暖融融的,院子裏的女子平日都還穿着夏日的衣裙,飄逸又美麗。
連老媽子,都是一身夏日的薄紗,拿着手帕扇風,動不動說熱出汗來了。
可是現在,走進來卻是一陣透心涼。
殷雄並沒有注意這些。
因爲於他來說,二叔的死很悲痛,再加上其他,他已經不在意這些冷暖的感知。
但是今晚,他還是想來看一看她。
屋子裏,總算還是有一些暖意。
一個丫鬟,蹲在牀邊的地上,正在燒紙。
而屋子裏的暖意,也是因爲那一堆火盆的緣故。
牀上躺着一個女子,面色蒼白,呆呆傻傻的看着牀頂。
“你醒了。”殷雄走上前,坐在牀邊的椅子上。
這樣說話的感覺,幾日前就有。
只是那時候溫馨也歡快,對未來還有很多期許,這對年輕的夫婦,剛剛有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看樣子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至少感覺是如此。
可是現在,卻已然如同陌生人一般。
上一次殷雄坐在牀沿,這一次坐在了牀邊的椅子上。
冬施還在燒紙,看到這個架勢,終究還是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起身,出門關門。
把屋子留給了兩人。
“我來熙國,就是因爲他,我在申國時,就喜歡上他了,我曾給他寫了一首詩,紅豆生南國後來你們來求親,送了一顆紅寶石樹彩虹鯛這道菜,最早只是我的笑談他不喜歡我,或者說,他也喜歡我,但是他更喜歡別人,他愛上了一個蠻荒的女子,甚至連那女子的面都沒有見上。他說他第一次去蠻荒的時候,就喜歡上那女子,比遇見我的時候,早一些。你也是如此吧,那一次,你遇見了李神佑,往後至今,你心心念唸的都是李神佑,即使她現在是你們熙國的皇后。”李伊仁躺在牀上,慢條斯理的道。
她有點理直氣壯,因爲她不愛他,他也不愛她。
殷雄黑髮裏,藏着一縷白髮。
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白的。
此刻他微微張嘴,好幾次,要說話,終究看着面色蒼白的李伊仁,沒有說。
他想說,其實,他已經沒有想神佑,其實他已經試着喜歡上她了。
可是眼下,或許這樣就好。
殷雄站起來。
轉身準備離去,卻又回頭道:“今後不要說琮兒是二叔的孩子這樣的渾話,他就是我的孩子。”
所以他也沒有看見。
牀上的李伊仁裂開嘴笑了,笑的很難看。
皇宮裏。
御書房的燈亮着。
李南國這幾日很乖,最初喊了一次要胖飛飛陪,發現沒有達成願望,第二日就不再喊了。在這一點乖的太聰明,有點像李平安。此刻,已經夜深,陪着玩了一會,就開始打呵欠。
神佑讓嬤嬤把他帶去睡覺。
繼續在御書房裏。
其實往日也常常這樣,但是會有一個穿着淺色衣裳的小胖子坐在不遠處。
神佑看奏章累了,擡頭,他總會在身旁。
講真,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他喜好繁多,當然就是不喜歡處理那些國事,看到奏章就頭疼,總是囫圇的就想放過去。
他會做風箏,他會梳頭,他也很會喫,說起各種喫的頭頭是道,說着說着,就像口水也要滴落下來,混難想象,他是皇上,可是對喫的卻如數家珍。
因爲神佑會限制他喫的東西,他是喝水都胖的體質,喫的少,所以格外珍惜,有時候一道白菜,都能說出花來,和他一塊喫飯,很有食慾。
自己受傷那一陣,每日喝粥的時候多,一碗白米粥,在他口中都如至寶一樣,哄的她喫下,笑的一臉滿足。
神佑坐在空蕩蕩的御書房裏,腦海裏卻想的全是熙皇。
往日這個不在意,只是習慣的身邊人,此刻回想起來,才發現,他做了很多事。
那樣細緻,那樣習慣,以至於,都忽略了。
就像人每日喫飯,喝水一般。
是必須的,所以覺得平常,都沒有多在意。
御書房裏很多瓶瓶罐罐都收起來了,很是簡單,原本種的草木花盆,也放的很遠。
因爲李南國時常會在這裏玩。
實際皇宮裏好玩的地方很多,但是李南國待的最多的地方大概還是御書房。
因爲神佑在這,而熙皇會在這裏陪神佑。
所以總是帶着李南國在這裏玩。
有時候神佑處理奏章累了,或者看到煩惱的事情,旁邊還有人吵鬧,她也會覺得煩。
忍不住會瞪一眼熙皇,總歸心情不好。
他總是會回一個微笑。
脾氣好的不成。
然後主動來哄神佑。
不管誰對錯,他總是以神佑爲主。
這些就是她嫁到熙國後的生活。
點點滴滴,回憶起來,甚至沒有什麼好回憶,就這樣過來了。
神佑站起來,按下了暗房的機關。
裏頭還是有點亂。
好幾個船模倒地,沒有扶起來。
平日這裏是熙皇自己的地盤,輕易不讓人動。
還是那日亂糟糟的模樣,他也沒有來得及整理。
神佑躺在了地上,覺得很累,很疲憊。
朝堂已經吵成一鍋粥了,派出去的人始終沒有消息。
神佑閉上眼,似乎一下子就睡着了,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
感覺睡夢中有人碰觸她,她猛的睜開眼,只是夢。
她還躺在地上眼角卻溼了。
她坐了起來。
起身,出了暗房。
那些地上的東西,她沒有整理,她不擅長整理,她發現她瞭解熙皇的其實很少。
總覺得他好脾氣,好喫,好玩。
有時候覺得有點無聊。
不過此刻,神佑只想放着這些東西,等他回來整理。
她又坐到了御書房裏,她常坐的位置,很寬大,很柔軟。
顯得她的身影有點單薄。
這個畫面實際有點跟多年前重合。
那時候太后瑰也是如此。
但是又有不同,太后瑰的眉眼平和,但是總是有更多的憂慮。
而眼前的女子,她眉眼認真,雖然藏不住擔憂,可是似乎更平靜,有更多力量。
只是等待着爆發。
面前的燭火跳了一下,發出了輕微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