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卿在朝中時日久了,負責調查常家罪證,而他,藉着掩護負責調查喋血堂。
他有自由出入城門的令牌,所以雖然夜色深沉,早已經關閉了城門,他手持令牌,騎着快馬,仍舊可以長驅直入,自由來去。
今夜夜色真好,褚慕白一出城門,便放緩了速度,信馬由繮,慢慢地考慮事情。
這個時辰,月華應該已經睡下了,但是她跟前的丫頭香沉卻總是休息得晩,等自己回去,將燒得熱燙的水給自己準備好,偶爾還會捧出一疊仍舊冒着熱氣的點心,滿是殷切與期待地看着自己狼吞虎嚥。
他從來沒有多想過,也只是覺得這個丫頭勤快體貼,對自己也關懷備至。那日陌孤寒的一句話,令他瞬間有些驚慌,香沉這個丫頭分明就是對自己懷揣着不一樣的心思。
他的心裏一直是滿滿當當的,連個空隙也沒有,再也容不下別人。所以,他不能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香沉的殷勤但是又無法張口,一本正經地告訴她,自己只是將她當做一個小孩子,從來沒有過任何綺念。
畢竟一同居住在一個屋檐下,若是直接挑明瞭來說,以後兩人再見,會不會有些尷尬
這些時日,他一直都在逃避,對於香沉的好無端疏冷了許多。
香沉似乎有所覺察,經常會黯然地偷偷打量他。褚慕白希望,香沉能夠自己知難而退,了卻了這份心思。
他駐足望着遠處的楓林,籠罩在輕柔如水的夜色裏,影影重重,如夢如幻。他心底仍舊在猶豫,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面對,只想多踟躕片刻,待到香沉歇下了,自己再偷偷溜回去,逃過此劫。
三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接近楓林,身手矯健,幾個兔起鶻落,猶如脫兔。
褚慕白頓時警惕起來,瞪大了雙目。這片楓林裏,只有義父義母的墳墓,只有守墓的月華,這些人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地跑到楓林裏來,有什麼圖謀
他害怕驚動了那些人,直接翻身下馬,然後踮起足尖,也向着楓林沖過去,猶如離弦之箭。
正是下弦月,林子裏一片沉寂。
倦鳥不驚,幾人端得是好身手。
褚慕白藉助驚人的目力,尋到了那幾個鬼鬼祟祟的黑影,正躡手躡腳地向着月華竹屋的方向靠近。
幾人身形矯健,全都緊身夜行衣打扮,動作利落乾淨,悄無聲息,猶如鬼魅。
褚慕白愣住了,他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這些人怕是宮裏哪個居心叵測的妃子差遣來的。他們來做什麼
褚慕白決定按兵不動,先看看這些人有什麼目的。
黑衣人向着竹屋的方向探望一番,比劃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然後其中一人從腳下撿起一粒小石子,屈指一弾,投石問路,丟進院子裏,發出“噗”的一聲輕響,極其細微。
院子裏依舊鴉雀無聲,明顯沒有人聽到這動靜。
初九這小子是睡熟了還是決定放長線釣大魚
黑影見院子裏萬籟俱寂,便躡手躡腳地向着院子跟前慢慢靠攏。他們很警惕,每走幾步,便會停下來,隱身在樹後,向着左右張望。
褚慕白不敢離得太近,但是又唯恐初九果真不慎,到時候月華會有危險。他蹲下身子,從地上撿起幾粒石子,扣在手心裏,以備不時之需。
黑影終於靠近了月華的竹屋,掩藏起自己的身形,從後窗向着屋子裏張望一眼。然後靜悄摸進院子裏,有意想要翻窗而入。
對面的小屋裏,一道流光疾射而出,直奔爲首黑影后心之處。
初九終於忍不住出手了。只有幾人進了院子,他才能儘量截斷對方退路,一網打盡。
黑影一直都比較警惕,那道流光逼近的時候,他聽到腦後風聲,立即便反應過來,身子一擰,躲過暗器,就竄上了屋頂。其他幾人見行跡敗露,也不戀戰,轉身欲逃。
褚慕白怎會任他們逃走,屈指一彈,石子脫手而出,目標正是其中一人的雙膝之處。
此人急着逃竄,沒有想到會有暗器從另一個方向飛過來,正中膝蓋骨,一個喫痛,“哎呀”一聲驚呼,腳下一滑,便跌落下來。
褚慕白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個起躍,便閃身至跟前,冷叱一聲:“何方蟊賊,到此何故”
還未出手,黑影已經就地一個鷂子翻身,利落地站起身來,毫不客氣地出手如電,直擊褚慕白麪門之處。
初九已經從屋子裏閃身而出,見其他二人想要逃竄,拔足奮起直追,那二人卻也狡猾,向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落荒而逃。初九毫不猶豫地前去追趕那爲首之人,兩人交手,對方招招狠辣,直取要害。
這一番打鬥自然驚醒了屋子裏的月華,她披衣下牀,走出竹屋,便不由一驚:“怎麼回事”
褚慕白聽她說話,唯恐對方再有埋伏,趕緊出聲提醒:“有賊人,你自己小心。”
不過就是一擡頭分心的功夫,手下的黑衣人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向着他前胸之處狠狠地刺了過去。
褚慕白沒有提防,急忙鬆手後掠躲閃,那人手中匕首已經脫手而出,向着月華的方向猶如一道流光一般疾射而去。褚慕白唯恐月華不敵,自然飛身相救,那人卻只是聲東擊西,足下一點,已經趁機逃之夭夭。
褚慕白踢飛匕首,想要去追,楓林已經掩藏了那人身形。又唯恐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只剩初九一人,孤掌難鳴,顧此失彼,不敢遠走,只能飛身上前,與初九一同對付最後一人。
三人對陣,高下立見,那人手中長劍被褚慕白振飛,初九出手如電,已經制住了那人穴道。
“說,你們是什麼人到這裏來做什麼”
對方怒目而視,並不說話。
褚慕白一把將他面巾扯落,是一個年約三十歲的漢子,面目陌生,並不識得。
“是誰指使你們來的”初九也出聲逼問,撿起一旁地上長劍,直壓他脖頸之處。
褚慕白斜睨一眼他手中長劍,心中一凜:“你們是喋血堂的人”
漢子目光呆滯,嘴角處已經沁出殷紅的鮮血來。
褚慕白大驚,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已經氣絕身亡。
他無奈地搖搖頭:“已經服毒自盡了。”
初九一驚:“喋血堂的人到這裏來做什麼”
“喋血堂”三個字對於月華來說也並不陌生,上元節行刺陌孤寒的,便是這夥人。只是自己如今已經不是皇后,又與他們素無瓜葛,他們到此有何目的
只有褚慕白知道這喋血堂與常家有關聯,思及前兩日太皇太后跟前的林嬤嬤突然過來說服月華回宮被拒絕一事,疑心常家這是過河拆橋,只恨得雙拳緊握,只是不想讓月華受驚,因此默不作聲,並不多言。
“此事關係到喋血堂,非同小可,明日待我稟報給皇上之後,再作定奪吧。”
褚慕白拱手對初九道:“只是要辛苦你,今夜你我輪流值夜,小心提防那些賊人捲土重來。”
初九搖頭道:“你白日操勞,明日還要追查下去,這些事情都交給我吧,你去休息就是,也好養精蓄銳。”
褚慕白也不謙讓:“也好,明日我再加派一些人手過來,你再休息。”
第二日,褚慕白再從城中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掌燈時分,身後跟了六七個身穿青色衣服的人,隱匿在楓林,警惕地關注着楓林四周的動靜。
月華驚訝地問他:“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昨日之事有些蹊蹺,我擔心那些人不會善罷甘休,還會捲土重來。若是我不在,初九一人孤掌難鳴,所以挑選了幾個身手不錯的護衛,負責保護你的安全。最近這段時間要小心提防,最好不要單獨離開楓林。”
月華絲毫不以爲意,覺得褚慕白未免有些大驚小怪。
“我如今不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鄉間野婦,身邊也沒有什麼財產可以圖謀,誰會一再冒這樣的風險”
褚慕白只是淡然一笑:“防患於未然,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
月華無所謂,左右她平素足不出戶,最多也只是在附近走動走動。
“昨日夜裏的事情可有什麼進展”
褚慕白搖搖頭:“確定就是喋血堂的人,不過他們究竟有什麼陰謀便無法查證了,猜測可能只想挾持你用來要挾我們。”
“要挾大概也只能要挾哥哥吧”月華苦笑一聲,然後低頭默不作聲,滿臉黯然。
褚慕白心有不忍,終究忍不住脫口而出:“月華,其實皇上他心裏一直有你,只是有自己迫不得己的苦衷而已,與你疏離也只是爲了更好地保護你。”
“不用替他解釋了。”月華低頭盯着腳尖,踟躕半晌,鼓足勇氣擡頭問道:“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