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醫判 >166 京山頌(三更)
    “嗯。”

    房間裏,葉文初應了他。

    “讓乘風去找我師兄開藥。”葉文初頓了頓,“說四個月左右的胎落了,他就知道開什麼藥了。”

    沈翼頷首:“要將聞大夫請來嗎?”

    “不用,他手裏的病人也很重要。”葉文初沉聲道。

    沈翼讓乘風騎馬走。

    陸立志等人也聽到這邊的動靜,趕了過來,沈翼看他們進院子,沒有阻攔。

    一院子的人,王竹的母親在哭,也有好些婦人在哭。

    “是你!”王竹抓着陸通化的衣領,舉着榔頭要砸死他,但手被沈翼拿住了,王竹動彈不得。

    沈翼將他手裏的榔頭拿下來,將他推開。

    王竹在院子裏嘶吼:“我要殺了他!”

    “他是畜生,這個畜生。”

    他終於知道,剛纔四小姐爲什麼把陸通化關在裏面打。

    四周很安靜,整個村子的人都蹲在院子裏外等,乘風取藥回來,一碗藥下去,一刻鐘後就聽到徐秋喜在房裏嘶吼着哭。

    “娘!”

    她哭聲漸漸平息,葉文初從房裏走出來,大家都看着給她。

    葉文初看了一眼沈翼,點了點頭,便和全村的人道:“沒事了!”

    “沈大人,四小姐,你把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帶走吧。”兩個人老人道,“有人償命不就行了?我們償命!”

    院子裏外的其他老人,也爭先恐後地上前來。

    “我們活夠了,做不了事還喫白飯。”老人們道。

    葉文初搖了搖頭:“誰也不能頂罪。”

    “陸家的人來了。”忽然,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隨即,院外的人鬨鬧起來,往村前跑去,葉文初和沈翼趕緊過去,但已經遲了,陸立志和許子羽、張正明夫妻以及張春玉被陸家莊的佃戶控制住,團團圍在了中間。

    “放開我,你們反了!”

    “沈大人,把這些人都抓了。”

    張正明看見了沈翼,使勁吼着。

    “不可胡鬧!”沈翼立在人前,沉着臉看着所有人,“殺人行兇的事已成定局,你們現在的鬧事,最後的罪責,都會加持在兇手身上。”

    “都散開!”他怒喝一聲。

    村民們都慌張起來,大家都慢慢散開,抓着人的幾個年輕人也鬆開手,就在這時,張正明道:“沈大人,將他們全部抓起來治罪,聚衆鬧事,依律一人笞三十。”

    “還有,我有功名在身,他們要罪加一等!”

    他一說,本來鬆手的幾個年輕人火又拱上來,又將他們團團圍住。

    “秀才果然比別人會說話。”沈翼對張正明道。

    張正明嗷嗷叫着,怒罵着這些村民,一個老人家上來用柺杖敲他的頭,他頓時疼得倒吸涼氣,直喊疼。

    陸立志幾個人恨死他了,恨不得上去趁亂打死他。

    “你們想幹什麼?”沈翼問這些人,“張正明說的沒有錯,聚衆鬧事一人笞三十,領頭者雙倍。”

    “訴求是什麼,說!”

    領頭的年輕人道:“第一,殺人的事,算了!”

    王竹從後面跑到前面來,沈翼沒攔他,王竹站在人羣的前面,大聲道:“大人!殺人的事算在我頭上。”

    “第二,要求陸家人降租子,降到五、降到六成!好、好歹給我們留一口飯喫。”

    其他人都點頭。

    葉文初站在院門口,嘆了口氣,被壓着那麼久,即便是手握籌碼的談判,條件也是小心翼翼的開出來。

    “殺人的事不能算在你頭上,誰殺的人誰擔責,但租子的事可以商量。”沈翼道,“陸立志就在這裏,可以問他願意降至多少。”

    陸立志大聲道:“我願意降到五成,五成!”

    村子裏的人的臉色就好了一些,王竹道:“兇手的事,我認罪!”

    “談完了,就散了。”沈翼對王竹道,“不要做多餘的事。”

    王竹膝蓋軟了軟,但知道他不能怕,搖着頭。

    葉文初回過頭去,徐秋喜扶着牆站在門口,正看着葉文初。

    “四小姐,您帶我走吧,我們從後門走。”徐秋喜道,鵬鵬和飛飛也從廚房來,扶着姐姐。

    “求您了,我們要不走他們會一直鬧下去。大家都爲了我們,可我們不能拖累大家。”

    葉文初點了點頭。

    她和乘風帶着姐弟三人從後面的小路走,繞過了王竹家和陸家的院子,正要上馬車,忽然有人喊道:“四小姐把秋秋帶走了。”

    “秋秋!”

    村民譁然,有人追過去,有人喊着不要走。

    徐秋喜姐弟三人鑽進馬車裏,葉文初衝着追過來的人擺了擺手:“聽沈大人安排。”

    “有話說,明日大家去縣衙門口。”

    “對,”沈翼道,“明天上午,你們派一部分人去縣衙。”

    葉文初隔着人羣和沈翼對視一眼,她則上了馬車,乘風坐在前面,車伕駕車,馬車往城裏駛去。

    後面有人哭着喊着。

    飛飛好奇往後面看,又和哥哥一起,一人一邊扶着面色蒼白的徐秋喜。

    “要不要躺着?”葉文初問她。

    徐秋喜搖頭:“這點痛不算什麼。”她看着葉文初還像下午那樣笑,“四小姐,您到我家裏來的時候,就知道我們是兇手了嗎?”

    “沒有,我發現你有孕的時候,有了猜測,但打陸通化的時候,在你家的牆角,看到了一雙側倒着的,鞋底破損的黑口布鞋。”

    鵬鵬小聲道:“是我的。”

    “嗯。”葉文初頷首,“那雙鞋,在現場留了血腳印。”

    鵬鵬垂着頭。

    八角從自己的口袋裏,取了一把糖,捧着給飛飛。

    飛飛想喫,但看着姐姐。

    “喫吧。”徐秋喜說完,飛飛接着糖分給姐姐和哥哥,自己迫不及待吃了一顆,齜着缺損的門牙,對葉文初道,“我第一次喫,真甜。”

    “我再給你買。”葉文初摸了摸他的頭,“陸家大院的燒鴨,是你拿的嗎?”

    飛飛點了點頭:“我、我想給我娘,對、對不起。”

    “對比起。”徐秋喜對葉文初道,“我娘去世前,就想喫一次燒鴨,她這輩子沒有喫過。”

    “他一直記着。前天晚上他一個人跑到廚房,抱走了那隻燒鴨跑去找我娘,我們後來才發現。”徐秋喜說完,鵬鵬也從懷裏拿了一本書,珍重地捧着遞給葉文初,“這是我偷的。”

    葉文初接過來,是陸立項丟的那本《樂經》,她問道:“你認識字嗎?”

    “不認識。”鵬鵬指着書,“上面有畫,我喜歡吹笛子。”

    葉文初繼續問道:“那錢不是你們拿的對不對?”

    “沒有!”徐秋喜搖頭,“我們不會偷東西的。我娘說就算餓死,也決不能去偷去搶。”

    葉文初點了點頭。張柳氏逃跑,她就想到了,張柳氏應該一早到了陸家,發現了命案後,她乘機將命案現場的錢偷了。

    等他們去追的時候,張柳氏慌張,帶着兒子跑走了。

    葉文初摸了摸飛飛的頭,不知說什麼。

    “你們爲什麼殺他們?是因爲租子嗎?”

    徐秋喜點了點頭:“我們已經三天沒有飯吃了,今天您喫的其實是我撿的一點稻子加野麥砸的餅子,我們也很久沒有喫米了。”

    徐秋喜衝着葉文初笑了笑:“我想死的。但兩個弟弟留在人世間,也活不成。”

    “我覺得,死前給大家做點事吧。所以決定去殺陸員外,殺了陸員外就沒有人收這麼高的租子了,村裏的人能有個活路。”

    她說這些,情緒很平靜,不但她,鵬鵬和飛飛也都很平靜。

    葉文初問她:“是陸立項給你們開門的?”

    “嗯。”徐秋喜點頭,鵬鵬又吃了一顆糖,鼓着一側的腮幫子,“他下午到的時候,就通知讓我後半夜去找他。”

    “幹什麼?”

    鵬鵬道:“也不幹什麼,他性子很悶,也不說話,就讓我陪着坐着,有時候還拉着我半夜去巡田。”

    “我好餓,不想陪他去,他就說把我家的田收回去。”

    “我不喜歡他。”鵬鵬道,“我不喜歡不講道理的人。”

    “我們沒想殺他,”徐秋喜垂着眼,“但、下手重了,沒有數!他死了我們就……就豁出去了。”

    葉文初不知道聊什麼,她甚至不想聊這個案子。

    “我還想殺了陸通化。”徐秋喜忽然出聲道,“我不知道自己懷孕了,不然我肯定第一個殺了他。”

    徐秋喜低着頭,拆了一顆糖放進自己嘴裏,細細嚼着:“真甜!”

    “嗯,真的好甜。”飛飛道,“姐姐,等我長大了,給你買好多好多糖喫。”

    徐秋喜摸了摸飛飛的頭,笑着道:“也記得給娘送糖去好嗎?”

    飛飛點頭。

    鵬鵬從袖子裏倒出一根竹笛,用粗布的袖子擦着,葉文初問他:“會吹嗎?”

    “您想聽嗎?”

    葉文初點頭。

    “那、那我吹給個您聽。”他笑容很乾淨,誰也不可能想得到,這個乾淨的孩子,在某一天的夜裏,和她的姐姐一起,殺了十個人。

    笛聲響起來,出乎葉文初意料,他吹了一首《京山頌》,這是前朝流傳在民間的小調,頌的是農民豐收的心情,曲調高揚歡快,彷彿自己也置身於農忙中,看着一地金燦燦的稻穀。

    葉文初靜靜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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