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原先從腳底爬到頭上的血蝨,就在這一刻全部從他們頭上爬到了綠化帶裏。
空氣中的霧更濃了,好像不時有什麼在霧裏滾動。
想到風家蜃龍的情況,我不敢在窗前站太久,忙轉身敲了敲被關的房間門。
裏面阿寶和墨修不知道在玩什麼,阿寶咯咯的笑,連門都震動了。
“墨修!”我想到外面的霧氣,生怕這笑聲驚動了霧裏的東西,輕喚了一聲:“有狀況了。”
我聲音不是很大,可裏面的笑聲立馬就停了。
跟着墨修抱着阿寶開門,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我朝他打了個眼色:“有術法掩藏氣息嗎?外面霧裏有東西。”
墨修立馬一抖手,那件黑袍變成了一件大斗篷,將我們三都蓋在下面。
鼻息之間,瞬間全是墨修身上那種陰陽潭水的硫磺味。
我以前聞着安心,現在聞着,卻有些心慌。
但阿寶以爲這是和他玩,捂着嘴,扯着在他頭上的黑袍,將他額頭都遮住,朝我笑得眼睛都眯了。
墨修卻還將黑袍一卷,居然將我們三個都包裹了起來,這才抱着阿寶,擡腳朝窗戶邊走。
三個人,裹一個袍子裏,我不跟着走都不行。
不過到了窗戶邊,墨修朝外看了一眼。
立馬將窗簾拉上了,朝我道:“霧裏的東西很怪,半隱半現,我暫時感應不出來。”
“你也感應不出來?”我頓時感覺問題有點嚴重了。
如果光是阿熵,我們至少還有阿問對她比較熟悉,一旦到她真的威脅到所有地上的生物,說不定阿問那邊還會知道,阿熵有什麼命門之類的弱點。
可這連墨修都感應不出是什麼的東西,這纔是麻煩的吧?
“關係到整個清水鎮的人,我怕用神念驚動了,不敢太較真。”墨修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朝我道:“他們應該是在讓血蝨迴歸地底,一時半會清醒不過來,我們趁機去範師母那邊看看衣櫃裏的東西。”
我伸手微微扯開窗簾,往外面瞥了一眼,那些人就好像地裏倒了的蘿蔔一樣,就那樣躺着。
如果不是他們頭頂對着的是綠化帶,而是兩兩相對的話,和蛇棺裏面那些軀殼,倒有點像。
想到這裏,我不由眯了眯眼,將想法朝墨修說了。
墨修也愣了一下,朝我點了點頭,悄聲道:“說不定有關係。”
蛇棺裏那些軀殼,兩兩相對。
就我們目前所知,相對而生,卻又好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性格。
它們從蛇棺汲取生機,能一直保持着被造出來的樣子。
可一切都是相互的,如果這清水鎮所有的人,頭上的血蝨往地下,都是在養着一個東西呢?
龍岐旭都能根據蛇棺,造了九具邪棺,將蛇棺意識困住。
那龍夫人,在清水鎮也不少年,多少有點收穫。
我和墨修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對方眼裏看到了擔憂。
果然像龍夫人她們這種活得久的,就是好啊。
時不時搞點什麼,時間久了,不知道暗中搞了多少事情。
不過外面人暫時還沒有動靜,我和墨修打了個眼色,掀開那件黑袍,就朝外走去。
範師母也在樓下綠化帶躺着,對於開門,對墨修倒是很容易。
怕阿寶亂跑,墨修一直抱着阿寶。
三人直奔範師母那個衣櫃,衣櫃門依舊緊閉着不說,還在對拉的把手上,套了把鐵鏈鎖。
看樣子,白天我們想看衣櫃,讓他們都生出了警惕。
墨修看了一眼,將阿寶遞給我,示意我後退了一步,這才伸手去開鎖。
我想到衣櫃中奶奶的模樣,不由的緊吸了口氣。
緊抱着懷裏的阿寶,微微後退了一步,手裏卻捏緊了石刀。
似乎感覺到我的緊張,阿寶忙伸手勾住了我的脖子,親了我一口。
他也知道不說話,小眼睛沉沉的看着我,然後對着我又親了一口。
這是無聲的給我安慰,我心頭瞬間發軟。
逝者已逝,可新生,纔是希望。
也就這一下,墨修輕輕扯開鐵鏈,然後緩緩拉開了門。
而他身後的衣櫃裏,釘着好兩個大鐵環,將他鎖在裏面。
見衣櫃門開了,臉上立馬堆着笑,推了推眼鏡,朝外面喚了一聲:“甜甜,你來了啊。”
我和墨修對視了一眼,感覺有點不對。
墨修立馬湊過去,朝老範道:“出來吧。”
“我不惹你生氣了,甜甜。”老範卻依舊一臉憨厚老實的靠在衣櫃裏。
眼看着墨修,盡是深情:“甜甜,我想喫你煮的泥鰍豆腐湯。你煮的最好吃了,豆腐先灑鹽入味,蔥頭煮得半爛,又甜又香。”
他這說法,和範師母煮泥鰍豆腐湯時,說的一樣。
“現在開春了吧,正是泥鰍出來的時候,晚上去田裏,一晚能抓好幾斤。你最喜歡和我一起抓泥鰍了……”老範臉上盡是幸福的光芒。
明明他對面的人,是墨修。
他卻似乎是在和範師母,對坐回憶以前甜蜜的時光。
只是他一口一個“甜甜”,墨修臉色有點異樣,扭頭看了看我。
我一時也有點不好意思,可對上老範那張絮叨唸的臉,心頭還有些發酸。
“是那個給我們糖喫的爺爺呢。”阿寶還記得她,在我耳邊低聲道:“他做錯了什麼事嗎?要這樣……不聽話嗎?”
阿寶說到這裏,眼帶懼意,眼巴巴的看着我。
在我脖頸窩裏蹭了蹭:“阿媽,阿寶很乖的。”
“嗯,我家阿寶真的乖。”我聽着阿寶的話,心頭一酸。
伸手撫着阿寶的頭,看着還在碎碎唸的老範。
他還在嘟囔:“到春天雨水多了,你腰會痛,記得買點艾條自己多灸。我也想給你灸,可你爲什麼不讓。甜甜,是我做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他說着,又眼巴巴的看着墨修,一臉誠懇。
伸手推着眼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我們老夫老妻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說,我改啊……”
墨修後背突然一僵,慢慢伸手將衣櫃門關上。
“甜甜。”老範看着慢慢關上的衣櫃門,臉上閃過失落,卻依舊道:“春捂秋凍,晚上睡覺,記得多蓋點。你腳冷,自己先燒水灌個熱水袋暖腳。”
等衣櫃門完全關上,墨修扭頭看了我一眼。
臉上閃過一絲絲的不自在,拿着鐵鏈鎖正要掛回去,揹着我低聲道:“他們沒什麼神智。”
我朝墨修點了點頭,抱着阿寶轉身正要出去,就見牽着線的血蝨從外面爬了進來,飛快的爬進了門縫裏。
明顯墨修也看到了,握着鐵鏈的手僵了一下。
我連忙抱着阿寶轉身,就見範師母一臉平靜的站在房間門口,沉眼看着還沒有鎖上的衣櫃。
墨修直接將鐵鏈丟開,一腳跨到我身前。
他這明顯是怕範師母,也和劉嬸他們一樣化蛇撲過來。
可範師母卻只是看着衣櫃,沉沉的道:“看到了?”
“嗯。”墨修低嗯了一聲,卻依舊沒有動。
範師母好像有些疲憊,順着門框坐在地上。
眼睛好像透過我們看着衣櫃的門,低喃道:“裏面的人,是我老伴,可又不全是。”
以血蝨續着生機的人,除了是個死人外,無論是看起來,還是情緒,都與活人沒差別。
範師母臉上好像無比的失落,聲音沉而啞,幽幽嘆息道:“明明是的,可爲什麼感覺不是呢。老範有時會對我好,可更多時候都是冷着臉的。”
我聽着愣了一下,卻聽到範師母復又道:“他自己說的,如果突然對人好,就是做錯事了。如果一直這麼好,就太假了。”
“老範喫完飯,都是碗一丟,不管了的,不會幫我洗碗。可他會……”範師母說到這裏。
擡眼看着墨修:“老範只會冷着臉罵我,這麼大年紀了,還只有泥鰍煮豆腐拿得出手。就算喜歡喫,也會嫌棄。”
“他只有在我們剛認識時,第一次請我在鎮上影院看電影,叫過我一次甜甜。不會一直叫的,他嫌丟人,肉麻。”範師母眼神愣愣。
也不知道看在哪裏,嘴脣抖動:“衣櫃裏那個明明是他,可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