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隔得十來步遠,他一步就跨到了我面前,朝我作了一揖,目光卻平直的落在我小腹上。
這原本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可他眼神清平,不存半點探究,或是其他的意味。
就好像人低頭看向湖面,或擡頭仰望天空一樣,明明眼神對着,卻又沒有落焦。
這種感覺就像他說話的聲音一樣,宛如清風拂面,讓人心生舒坦。
怪不得他抱着何辜和張含珠逃出來,將張含珠託付給張道士,連是什麼身份都沒有講,張道士就張含珠當親生女兒一樣的撫養長大。
就算被那對用蠱的老夫妻折磨,張道士也沒有講出胡先生當時說了什麼。
他自己逃去問天宗,阿問收何辜爲弟子,就算二十年,也依舊好好的養着他昏迷的身體,更甚至親自送他的身體進入清水鎮。
連天眼神算老周,就因爲他忽然醒過來的一句託付,拼了命的幫我算命。
就算最後,一切事發,風望舒他們依舊保全着他的性命。
這樣的人,除了自身實力之外,還有一定的人格魅力吧。
我
心頭不由的嗤笑,果然我身邊都是隱藏的大佬啊。
墨修直接出來,朝胡先生道:“先生請坐,面就好了。”
胡先生很隨意的在石桌邊坐了下來,朝我道了謝,然後有點感慨的道:“貧道沒想到,二十許年,清水鎮就真的不在了。”
“先生早就知道清水鎮會沒了?”我淡定的撫着小腹,看着胡一色:“當年先生每年幫着胡家看風水遷墳,就看到蛇棺是什麼了嗎?”
回龍村的人,都不知道蛇棺是什麼,他們只知道是具升龍之棺。
可真正的蛇棺,與他們的理解相差太遠。
胡先生能從閣樓抱出何辜和張含珠,直接逃了,想來看出了什麼吧。
看他現在的狀態,那些蛇形觸手全部都沒有了,還有着一股返璞歸真的狀態。
“蛇棺是什麼,何家主不是最清楚嗎?”胡先生朝我淡然一笑,捏着頜下的鬍鬚,輕笑道:“何家主一手毀了蛇棺,卻又在擔心自己還會再造蛇棺。”
明明他擡手前,那頜下並沒有鬍鬚,可就在他捏的時候,下巴居然慢慢的長出了鬍鬚,隨着他輕輕捏着,鬍鬚慢慢變長。
而且長度正好是他停手的位置,似乎身體就隨着他的想法變動
。
我眯眼看着他,一時拿不準,他爲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裏。
墨修卻將面端了上來,一共四碗,我們一人一碗。
但明顯,我這一碗大很多,上面鋪着滿滿的肉絲,還有着我們喫不完的特產——竹筍!
不過墨修的手藝相當不錯,竹筍肉絲麪,也是濃香四溢。
胡先生沉吸了一口氣,朝墨修拱手作揖,輕聲道:“能得蛇君親手做的面一碗,不枉我遊魂二十載在華胥之淵走一場!”
我聽到這裏,正接過墨修的筷子吃麪的手沉了一下,轉眼看着胡先生,怪不得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原來遊魂去華胥之淵了?
可遊魂這麼久,還能保持肉身不腐,而且還能有所變化,他還真的是厲害啊!
胡先生卻對着麪碗,低聲唸了幾句經咒。
然後擡眼看着我道:“無功不受祿,喫何家主的面一碗,貧道就說幾句,當面錢吧。”
真的是講究!
我幫阿寶將面挑拌好,只是點頭:“您說。”
至於受不受教,那就是我的事了。
不過等他走後,我一定去
把蒼靈給暴打一頓。
不是說碧海蒼靈,操蛇於家的禁地嗎?
我當初進去還是竹葉爲刀,竹根爲網呢。
結果呢?
這一天他放了多少人進來?
我是讓他來看門的,不是讓他來當景觀竹的!
當然,也不只是產筍產竹子的!
胡先生也不知道是沒有聽到我的敷衍,還是根本不在意。
依舊一幅仙風道骨的捏着鬍鬚,先朝墨修頷首點頭示意,可墨修正幫我拌着面,所以根本沒看到。
胡先生也不尷尬,直接朝我道:“何家主,斬了情絲,卻情不定,是因爲思不定。就算半僵之身,還能感覺到痛疼,也是因爲思慮依舊極重,不能放空,情絲妄纏。”
我聽着冷嗤了一聲,他這一幅說教的模樣,還真的讓我很難接受啊。
乾脆沉聲道:“如果我能做到思定而情忘,就不用九尾一族斬情絲了。”
“據我所知,斬情絲的人,沒一個能真正做到情忘的。”我將阿寶的面拌好,轉過手喫着自己碗裏的面,夾了一口肉絲在嘴裏。
邊嚼邊看着胡先生道:“想來胡先生並沒有與世隔絕,什麼都知道吧。那胡先生也該知道,何辜也斬了情絲,也沒有做到情忘。”
“如
果是我內修不夠,不能思定。他心性淳厚,長於問天宗,這幾句修真語錄,應該是聽過的,依舊沒有做到。”我慢慢挑着面。
看着胡先生:“我現在處境不算艱難,無須指點,一碗麪而已,先生想喫就喫,不要什麼。不想喫,就不要喫,看着我們喫就好了。”
胡先生沒想到我當面懟,還這麼不客氣。
搖頭輕笑,半點都不失風度。
只是喃喃的道:“那心死則神活呢?何家主就不想聽我解解?”
“何家主有着這世間能容神母的身軀,卻依舊不能一念生萬物,一息滅千秋,除了思維受限之外,就沒有想過,是其他的東西受限了嗎?”胡先生好像真的只是來指點我的。
眨眼看着我:“而且我從華胥之淵,神遊而歸,何家主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看着胡先生,輕聲道:“先生是來幫我解這幾句修真語錄的,還是來幫風家或者說是幫阿問作說客的?”
“或者說你這幾句語錄,我不只是要給你一碗麪,還要給出我這具身體?”我盯着胡先生,沉聲道:“阿問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他也就用來騙騙別人。
我現在不受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