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年。

    今年的冬日,比往年來的更早。

    大殿內男女的歡愉聲狹着刺骨的風往外吹。

    “娘娘,咱們回去吧,陛下說了今日不見人。”

    宮女看着殿外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的女子,想着她年幼嬌弱的身體,不忍心的低聲勸道。

    文錦心絕豔的小臉慘白,身子卻是分毫不移,挺直着腰板眼睛死死的盯着殿門。

    “臣妾求見陛下。”

    邊說邊用力的磕頭,一聲聲清脆的聲響迴盪在高樓的長廊上。

    過了良久,直到殿門從裏面猛地被打開,高大消瘦的帝王披着長袍一步步到了她的跟前,她才停下了動作。

    沈恆璘懷裏擁着正得寵的吳美人,蹲下身緩緩擒住了她的下巴。

    “愛妃有何事?非要此刻見朕不可。”

    吳美人得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文錦心,此刻的她哪裏還有往日寵冠六宮的樣子。

    偏生還要假惺惺的替文錦心說話,“陛下,天寒地凍的,姐姐的身子怎麼喫得消啊,還是趕緊請姐姐進去休息纔好。”

    文錦心像是沒有看到他身邊衣衫不整的吳美人,目光灼然的盯着沈恆璘。

    “陛下,這天下之人皆有可能背叛陛下,唯有鎮南王府不可能,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她嬌美的小臉是往日沈恆璘最愛的,只可惜嘴裏說的話卻讓他厭煩。

    她下巴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像是要將文錦心捏碎一般,“愛妃可是從鎮南王府出來的人,自然偏頗,朕如何能信你?”

    然後俯下身,在文錦心的耳邊嘲諷的道:“愛妃到底是要救鎮南王府,還是想救你那個好表哥?”

    說完手掌一甩,冷漠的站了起來,“貴妃這是病糊塗了,滿口的胡言亂語,趕緊送貴妃回宮休息。”

    文錦心看着眼前的人,只覺得這三年來第一次認清了他的面目。

    她還記得當年他求娶自己時真摯的樣子,現在想來都是笑話,難怪娶了她後從不碰她。

    以前文錦心信了他所謂憐惜她年紀小的話,現在想來全是鬼話,他一直疑心自己和表哥,既然如此又爲何要娶她?

    “沈恆璘,你竟然一直疑我?”

    沈恆璘皺了皺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你鬧夠了沒有。”

    宮女上前來扶她,文錦心緩緩的拂開,從地上掙扎着站了起來。

    “沈恆璘,我自嫁與你後從未二心,諸天神佛可鑑,而你可敢起誓從未與我二心?”文錦心面若冰霜聲如寒泉。

    沈恆璘見慣了文錦心嬌美的時候,她如此果敢決絕的樣子,又是另一種蕭颯的美,是沈恆璘從未見過的。

    文錦心無疑是美的,美得驚心動魄,美得他只看了一眼,就下定決心不管用什麼手段都非要得到她不可。

    此刻沈恆璘已經忽略了她直呼自己名諱的大不敬,有些失態的揮了揮手,“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帶貴妃下去。”

    還不等宮女們靠近,就看着文錦心幾步退到了長廊邊扶着闌干。

    “我,沈恆璘,願娶你爲妻,此生此世只你一人,長相廝守。”昔日的誓盟還聲聲在畔。

    文錦心看着他妃嬪滿懷,不僅冤枉鎮南王府還污衊她與表哥,真真是瞎了她的眼。

    她這一生如若還有所愧疚,那也只是對不起鎮南王府。

    沈恆璘看着她被風飄揚起的裙襬,心裏有些不安,又下意識的覺得不可能。

    文錦心從小被嬌養着長大,嫁給他之後就成了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沒有主見什麼都聽他的,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雀兒,是飛不了的。

    所以等文錦心淒厲的回頭朝她笑的時候,沈恆璘還沒回過神來。

    “沈恆璘,你不是問我,怎麼證明?”

    文錦心穿着一身雪白的長袍,在衆人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縱身越過了闌干。

    等沈恆璘清醒過來,追過去的時候,長袍的飄帶正好從他的指間滑過。

    “文錦心!”

    雪白的身影和月色融爲一體,最後緩緩隕落。

    劇痛過後,文錦心的耳邊只剩下驚呼聲和哭喊聲。

    她覺得有些奇怪,她突然不覺得疼了。

    就這麼飄在半空中看着所有人在哭……

    她?

    文錦心才後知後覺,此刻她正處於魂魄狀態遊離在所有人之外。

    她看着沈恆璘只是對着她的屍首看了兩眼,就派人把她的屍首給收拾乾淨,並沒有入殮,而是一直放在了她的宮殿內。

    長春宮。

    曾經沈恆璘說過,這是離他的大殿最近的一處宮殿,賜給她爲的就是時刻都能見到她。

    現在,她的屍首就在殿內。

    不許入殮不許下葬,沈恆璘就是要讓她死都不能瞑目。

    或許是死前的怨恨太深,文錦心就以這樣魂魄的樣子在這深宮之內遊蕩了好幾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沒人能看到她,可她又不怕陽光不懼任何的聖物,她改變不了,只能漫無目的的四處遊蕩着。

    直到半個月後,一份八百里加急送上了金鑾殿。

    “鎮南王世子沈玦謀反!已率八十萬大軍殺向京師,如今兵馬已經在距離京師不遠的寒潭林紮營,攻進京師不過的時間的問題。”

    金鑾殿內瞬間譁然,說什麼的都有。

    沈恆璘怒不可遏的起身質問:“朕養你們做何用?爲何叛賊此刻兵臨城下才報。”

    “回陛下的話,鎮南王世子原本領旨出兵平水寇,一路都由我們的人監視着,但於十日前,突然稱病不出,有此異動臣等上奏過陛下,但……”

    沈恆璘腳步一頓,他記起來了,那天是文錦心出事的第七天,他在吳美人的宮中醉生夢死,根本就沒召見過任何大臣。

    萬萬沒有想到,沈玦一招金蟬脫殼,悄無聲息的帶着大軍直逼京師。

    文錦心愕然,那個從小欺負輕蔑她的表兄,那個她以死證明絕不會有異心的鎮南王世子。

    沈玦。

    他,竟然真的起兵謀反,馬上便是兵臨城下了。

    沈恆璘一直疑心鎮南王府意圖不軌,甚至多次密謀設伏想要剷除沈玦以絕後患,這次派他平水寇就是爲了誅殺沈玦。

    這事意外被文錦心知道了,她纔會以死證明自己和鎮南王府的清白。

    沒想到的是如今一切都成了真。

    雖然她不知道沈玦爲何會突然謀反,但能看到沈恆璘失敗憤怒的樣子,她又覺得無比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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