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1 章 小寒
    小寒

    一番梅花1

    寧無瑕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這麼重一張紫檀餐桌竟然一把就被她掀翻了。滿桌一口沒動的午膳連湯帶水潑灑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碗盞盤碟一陣碎響過後,屋內屋外鴉雀無聲。

    歪靠在窗邊軟榻上的男人擡起雙眼往披頭散髮的寧無瑕身上看了看,輕輕點點頭,帶着一絲冷漠的微笑說道:“都這麼有勁了就別再裝病,今天晚上你侍寢吧。”

    他話音剛落,寧無瑕立刻彎下腰撿起一隻沒有摔碎的碗,揚手便朝他的方向扔去。男人避也不避,從容地任由這隻描金薄胎白瓷碗完全沒有準頭地、在離他好幾尺遠的牆壁上砸得粉碎,瓷屑碎片崩乍開來。寧無瑕又氣又恨,大大的眼睛裏滿噙着淚水,什麼樣的惡毒話語她都說過了,沒有一句能傷得他分毫,此刻滿腔的憤怒讓她只能乾澀地罵道:“祁玉,你是禽獸!”

    被喚作祁玉的男人被人如此辱罵卻絲毫沒有怒意,反而加深了臉上曖昧的笑容:“我是不是禽獸,你今天才知道?”

    寧無瑕全身顫抖,長長的頭髮也象輕風過處的湖面一樣泛起波瀾,她握緊雙拳,憤恨地僵立了片刻之後彎下腰去撿拾地下的碗碟,隨手抓了兩隻,沒頭沒腦又扔了出去。她在氣頭上,手顫眼花,一不留神用力抓住了碗上鋒利的碎瓷角,低聲尖叫着撒開手歪坐在了地下,細白指間已經有殷紅鮮血滴落。剛纔還懶懶散散歪在榻上的祁玉一眨眼便躍至寧無瑕身邊,蹲下身揪起她受傷的手端詳着,皺起修長的眉:“這又是在折騰什麼。”

    寧無瑕倔強地一把抽回手,胡亂把手在裙子上擦一擦,想要站起來,祁玉把她又摁坐回地下。寧無瑕從來是個喫軟不喫硬的人,被祁玉溫言呵疼着尚且呲牙咧嘴地犯脾氣,現在被他這麼一按,還沒有熄滅的怒意更是騰地一聲竄上頭頂,揚起手便是一拳向他當胸捶去。她用的是受了傷的右手,祁玉沒捨得把她的拳頭擋開,而是張開手掌把它包握在掌心裏,攥住了,不讓她再亂動。寧無瑕還要掙動,祁玉乾脆橫抱起她來,向東暖閣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速傳太醫。”

    寧無瑕狠狠掙動了兩下,當然掙不開,氣鼓鼓地瞪向祁玉,大聲說道:“不準傳太醫!誰去傳打斷誰的腿!”

    祁玉兩隻手臂用了點力,把寧無瑕抱緊一些:“彆着急,傳完太醫讓你親手打,只要不嫌累,想打斷幾條腿隨便你。”

    總是這樣,不管她怎麼胡攪蠻纏,他總是不把她的憤怒當一回事。寧無瑕躺在祁玉懷裏,看着他英俊的側臉,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心酸,扭過頭隔着衣服一口咬在他肩頭,咬得很用勁,恨不得能從這個男人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不過也只能這樣了,祁玉的的確確是個禽獸,還是個高高在上的禽獸,他不知道什麼叫疼什麼叫難受什麼叫走投無路什麼叫生不如死,他冷眼看着寧無瑕從一個善婉開朗的女孩變成了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潑婦,說不定還覺得這樣的蛻變很有趣。一個用眼神就可以決定別人生死的君王,怎麼能指望他體會螻蟻偷生時的無奈與痛苦呢?

    寧無瑕鬆開牙齒,臉頰貼住的那一小塊衣衫已經溼了,她乾脆埋首進祁玉的胸膛裏,死死閉起眼睛,不敢再向他的臉上看一眼。看着她變得象一隻小貓一樣溫馴地伏在自己臂彎間,祁玉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可在把寧無瑕放在牀上,看見了她指間的傷痕後,祁玉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沉聲低語道:“太醫呢?怎麼還沒到?”

    跟在皇上身邊侍候了二十多年的總管太監苗金翅面無表情地在心裏腹誹,皇上說過宣太醫之後抱着他的小寶貝走了幾步路,這麼短的功夫裏,太醫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到元狩宮來啊。不過苗金翅也很明白,皇上的任何事,只要一和他的小寶貝沾邊,那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說太醫得長出一雙翅膀來,那太醫立馬就得回家從雞毛撣子上拔雞毛下來往胳臂上粘。所以皇上已經催問過一次,再一次再出聲相詢的時候,說不定就有什麼人要遭殃。苗金翅不敢耽擱,立刻給手下使個眼色,然後恭肅地回稟道:“回皇上,奴婢這就去催。”

    太醫院醫正吳爲是被兩名侍衛架着一路輕功飛到元狩宮來的,老爺子一把稀疏的花白山羊鬍驚得直顫,他好不容易定下心神整整衣帽,跪地請安之後進殿去診病。

    沒人病,只是受傷了,被碎瓷片割傷了手指,割得不深,看起來血流了一手倒是有些嚇人。太醫院裏醫術數一數二的吳醫正在皇上默不作聲的審視下,親自動手仔仔細細地給傷者包紮好傷口,然後被太監領下去開藥方。由始至終吳爲都沒瞧見傷者的臉,那隻受了傷的手是從緊垂的兩層簾幔後伸出來的。不過很明顯這是隻女人的手,一隻被割傷了以後仍然讓人忍不住一瞧再瞧的蔥蔥玉手,一隻白得透着股寒氣、腕上卻戴着一隻如墨般烏黑玉鐲的手……

    吳老太醫額頭上沁出一層油汗,他不是聾子,更不是傻子,在太醫院任職整天和後宮打交道,他當然聽說過很多宮闈祕事。

    例如說三年前衛國的元嘉公主下嫁北遙國太子祁永,誰知道大婚當天太子暴亡。倒黴可憐的元嘉公主寧無瑕哀慟之下一病不起,纏綿病榻不久便香銷玉殞,一縷孤魂再也沒能返回千里外的故國。太子亡逝後不久先帝也駕鶴西遊,沒來得及留下遺詔,本着立謫立長的古訓,皇長子祁玉在北遙三十七部的一致擁戴下登基爲帝。

    新帝登基,三十七部都有從龍之功,後宮立刻人滿爲患。可皇上似乎對宮裏那些環肥燕瘦的美人兒們都沒什麼太大的興趣,除了初一十五必宿在皇后宮中,剩下的時間絕大多數都獨宿在自己的寢宮元狩宮。這兩年漸漸有內廷祕聞傳出,說元狩宮裏有個出身低微卻美豔絕倫的宮女深得皇上喜愛。誰也不知道這宮女是個什麼來頭,又爲什麼皇上只是把她留在身邊,卻沒有給個正式的名分。

    元嘉公主暴病的那段短暫時間裏吳太醫就沒出過宮,一天也不知道請過多少次脈,這隻墨色玉鐲看過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與衛國的傳國墨璽出自同一塊墨玉的墨玉鐲,普天之下哪裏還有第二隻。今天乍然之間重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說……那個宮女,竟然會是三年前就應該去世的元嘉公主?

    雖說北遙國是由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建立起來的,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這種事稀鬆平常,喪夫的女人們改嫁也不被當作一件有違綱常的事。但是寧無瑕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是頂着公主名頭遠嫁和親的宗室女,她是真正的衛國公主,又嫁給了北遙太子,在三年前那場波詭雲譎的宮廷動盪裏,她的身份既敏感又危險,如果不是因爲她的早逝,很難說她能不能全身而退,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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