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23 章 大寒
    五番蘭花3

    北遙與高句麗邊境線上的局勢一天比一天緊張,戰事無法避免,雖然已經臨近春節,但京城中所有與戰事相關的部門都取消了臣屬們的休假,北遙這座已經運行了數百年的戰爭機器再一次開足了馬力。只是在出兵之前,丞相顧攄虹在朝堂上對已經議定的大軍將領人選提出了異議,一力舉薦靖安王祁山率軍出征。

    臨陣換將,可不僅僅是隻換一個人選的問題,相應的兵馬調配就要重新籌劃。兵馬的組成一變,糧草後勤的調運路線跟着也要變,可出征的日子不能變,大冬天裏,兵部和戶部的幾位尚書腦門上都冒出了一層油汗,議完早朝後跟着皇上去了御書房,一議又議到傍晚,然後接茬回各自的衙門裏辦差。

    自寧無瑕離開元狩宮後,除了第一晚皇上還歇在宮裏,過後他都留宿在御書房內,每天從早到晚都有理不完的朝政,沒能睡上一個整覺,話也比平常要少一些。苗金翅貼身侍候了祁玉多年,祁玉有一點細微的變化他都看在眼裏,顯然還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要是把寧無瑕和婉嬪打架的事稟報上去,豈不是更給皇上添堵?

    但是瞞着皇上,苗金翅又沒有這個膽子,他站在御案旁屏風的影子裏忖來度去地糾結,龍椅上頭的祁玉猛地停住批閱奏摺的動作,手裏握着的硃砂筆的筆端久懸不落,凝眸盯着奏摺,呼吸漸漸變得有些重,好半晌後放下筆,眉頭微鎖着向後靠進椅背:“傳顧師傅,你去,用朕的輦。”

    軍國政事都是大事,苗金翅把到了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裏,快步離開御書房,帶着一羣扛輦的小太監小跑向中書省的方向,用最快的速度把老丞相顧攄虹領到了御書房。寧無瑕之所以會惹皇上生氣,苗金翅自思也是因爲他管理不嚴,被衛國的人鑽了空子搭上了寧無瑕,所以現在馭下極嚴,瞪起兩隻眼睛把太監們攆遠一點,絕不能讓人有偷聽皇上和丞相議政的機會。

    帝相二人似有機密要務相商,闔起門來摒退了左右,從晚膳過後一直商量到半夜將近子時時分。苗金翅等得幾乎都要焦急了,才見到顧老丞相推開緊閉的房門,緩步走了出來,祁玉在屋裏揚聲讓苗金翅親送顧師傅回府。

    顧攄虹轉身拱手與皇帝作別後依然是坐着御輦出宮。苗金翅走在一旁,看着略有些疲憊的顧老丞相,心裏不由得微酸,這麼一把年紀的老人家了,還要爲了國事操勞,與之相較,朝堂上下還有那麼些蠹蟲只知道躺在老祖宗的功勞簿上混喫等死,真該讓那些人都來看看皇上和顧丞相都累成了什麼樣。

    好事不出門,後宮妃嬪打架這種新鮮事用不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傳遍了宮內宮外,御書房門口有苗金翅給皇上過濾消息,中書省等衙門可沒有這種門神,後宮裏有一丁點兒風吹草動,前廷馬上就都知道了。

    離開御書房後不久,閉目養神的顧攄虹緩緩睜開雙眼:“苗總管。”

    苗金翅趕緊拱手:“丞相有什麼吩咐?”

    顧攄虹轉過頭來看了苗金翅一眼,都是人精兒,苗總管立刻愣了一下,想了想,拍了三下手掌,擡輦的小太監們應聲停住腳步。苗金翅把顧丞相從坐輦上扶下來,袖子一揮,小太監們退出去三丈來地,背轉過身,把安靜的空間留了出來。

    苗金翅心裏猜到了幾分,但不敢明言,只是哈起腰等着顧攄虹開口。頭髮和鬍鬚已經全部雪白的老丞相得到苗金翅的這個態度就夠了,他感慨地點點頭,沒有把話挑明,只在苗金翅肩上輕輕拍了一下:“容我片刻即可,這件事若不解決,只恐於戰事不利。有什麼干係我來承擔,於你無關。”

    苗金翅拱一拱手,眼前猛地一閃,顧攄虹的身影已經不見,隱隱只見有一道身影在朝着青蕤宮的方向處消失。苗總管不發話,小太監們就安安靜靜地背轉身等着,沒有人敢大聲喘氣兒,一個個站得筆直,目光直視前方,絕不打彎。

    青蕤宮在皇宮西北角,和相鄰的葳蕤宮、玉蕤宮和華蕤宮並稱爲北四所,都是太后太妃們養老的場所,其中青蕤宮佔地面積最大,自有花園和水池,趙太后還帶着宮女們在宮中闢了一小塊兒地種植菜蔬,解悶加養生。

    子時已至,皇宮上下一片沉寂,北四所更是安靜得猶如幾座高大的墳墓,祁山隱身在一處昏黑的樹影裏,目光灼灼地看向青蕤宮的宮牆。這一帶地方他來得不多,偶爾來給太后請安的時候纔會經過這片死氣沉沉的宮殿。

    下了早朝就聽說了玄鶴宮裏的事,祁山用了絕大的毅力才按捺住自已,沒有立時衝到青蕤宮去看她。是受了什麼樣的委屈,纔會讓她做出這種匪夷所思的事,他抱在懷裏呵疼都來不及的人,據說被人打成了個烏眼兒青,臉腫了老高,頭髮撕下來好幾綹,左邊的耳洞也被扯破了,流了一脖子的血,還要被罰跪……

    大哥費盡心機,瞞盡天下人把她搶過去佔爲已有,就是爲了讓她遭受這樣的折辱?祁山死死咬着牙關,腳底下剛一動,橫側裏伸過來一隻穿着朝服的胳臂,攔住了他,他側目看去,喫驚地低聲喚道:“師傅!”

    顧攄虹站定在離祁山只有一步遠的地方,擡起頭來看着這個比自已已經高了許多的學生,搖頭嘆道:“王爺,別做傻事。”

    祁山年幼喪母,幾乎沒有嚐到過父愛,打小在心裏頭就尊顧師傅如父,有心事也總愛向顧攄虹表露,他與寧無瑕的事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向師傅隱瞞過一星半點。師傅應該明白他的!祁山已經是個獨擋一面的王爺了,上馬可領兵,下馬可理政,可這個月夜裏當着年邁的師傅的面,他心裏的委屈也再也按不住,不由得吞嚥了一下喉間的酸楚:“師傅,我要帶她走。”

    顧攄虹也年輕過,也經歷過,深知這種時候說什麼勸解的話也是白費勁,深陷在感情裏的人就是瞎子聾子傻子。老丞相無奈地笑道:“帶她走,然後呢?”

    祁山抿脣不語,顧攄虹深深嘆息:“三年前宮裏發生的事,王爺不盡知,當時如何處置元嘉公主是個大難題,有人想讓她死,也有人堅決無比地想留她一條性命。王爺以爲,想讓她死的人,會是誰?”

    三年前宮變發生時祁山遠在北方雪原的戰場上,一切塵埃落定後又過了很久他才知道天翻地覆了,所有的事都是後來祁玉對他講述的,他沒有深究宮變的每一個細節,更是刻意避開了任何有可能會讓他聯想到寧無瑕之死的線索。

    三年前寧無瑕並沒有死,這是個結果。但是三年前她是怎麼活下來的?祁山不知道這個過程。

    顧攄虹沒有立刻回答自已提出的問題,而是很奇怪地突然揮手向祁山胸前拍了一掌。掌上沒有蘊含內力,只是揮動招式。祁山不提防,被一掌當胸擊中,震得左肋有些微疼。顧攄虹一掌得手便又是一連擊出數掌,祁山不明就裏,擡臂迎擊,一老一壯兩條身影悄無聲息地互搏,祁山從一開始就完全落在下風,十幾招後被顧攄虹並指爲劍,指在了頸間的血管上。

    顧攄虹舉着細瘦的手臂,手指蒼老,但又有一股凌厲的劍意從指尖逸出,他看着祁山的雙眼,沉聲道:“三年前我就該手刃寧無瑕,縱留她活到現在,果然惹出了事端。王爺,老臣無言相勸,只有一句話,您和皇上的功夫都是老臣教授的,若寧無瑕在宮裏能安份守已,老臣絕不與她爲難。若是她刻意挑撥您和皇上的關係影響到此次東征,老臣想要她的性命,只是覆手間事耳。”

    祁山胸膛起伏:“她並沒有刻意挑撥,師傅這話,我不服!”

    顧攄虹的目光在一息間就變得和指尖的森冷劍意一樣凌厲:“當着皇上的面,我也是這番話,三年前若不是皇上一力阻攔,老臣也不會眼看着你們兄弟二人因爲一個衛國女人生出了背離之意。危機尚存,生機已現,關河未定,重任在肩,我北遙現在正是守疆拓土的重要時刻,任何有可能損傷國體的事,老臣都不允許發生。”

    月光星光裏,祁山俊逸的臉龐上神情不定,似恨似疑,又似悔似悲。顧攄虹凌厲的目光中慢慢地浮起了一些悲憫之意,他的嘴脣動了動,頜下的白鬚也跟着動了動,低聲嘆道:“王爺莫怪老臣話說得太重,有些事……將來……總有一天,你都會明白的,到時候老臣再來向您請罪。元嘉公主她,此刻也並不在青蕤宮中,王爺就算闖進去,也見不着她的人。”

    祁山心裏一跳:“她在哪兒?”

    顧攄虹收回手臂,肅然站立着的時候,很難看出來眼前這個白鬚白髮的老頭子身懷高妙的武功:“元嘉公主是乘着八擡彩轎從中靈門擡進東宮,又與先太子三拜九叩祭拜過天地的,你說她應該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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