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二十四番 >第 44 章 立春
    九番望春4

    於是元嘉公主在向北奔逃了一百里之後,就不得不坐上來時的馬車返回玄武城。不考慮到元嘉公主在馬車裏的舒適度的情況下,回程的速度比去時快了很多,天色微亮時一行人抵達玄武城外。

    祁玉沒有亮明身份叫開城門,而是和城外許多等待的旅人或商販一起,靜等到丑時一刻。在響徹京城的晨鼓聲中,玄武城十八座城門同時洞開,載着寧無瑕的那輛馬車搖搖晃晃地向着皇家驛館的方向行駛。

    早朝已經開始,新野王府侍衛統領高勒奇提前奉命替王爺告病後一直在城門內候着,在接下來的一小段路里護送公主回驛館,祁玉則轉了個方向打馬回府,吩咐下人去皇宮外頭打聽着,早朝結束後立刻去給戶部尚書顧攄虹送封請帖,邀他晚間來王府赴宴。

    據高勒奇等人,還有王府內侍總管苗金翅的觀察,王爺這回是被三爺給氣着了,回到王府以後就一直關在書房裏頭,除了喝茶,一整天一口飯都沒喫,也不讓人進去侍候,就鴉沒雀淨地關上門關上窗生悶氣。

    高勒奇悄悄地來打探過消息,苗金翅一問三不知,只能對着高統領不停地搖頭:“王爺不發話,誰敢進書房?小命還要不要?三爺在外頭鬧騰得怎麼樣了?是不是給他遞個悄悄話,讓他來給王爺賠個不是,親哥兒倆還能有什麼隔夜仇?”

    高勒奇瞅瞅左右無人,便貼着苗金翅的耳朵說道:“你當王爺今天晚上爲什麼要宴請顧尚書?昨天晚上顧尚書親自出面在京城外頭攔住了三爺,把三爺攆迴雪鴉關了。三爺就是算是不聽王爺的話,也絕不會不聽顧尚書的話。”

    苗金翅點頭:“這下就好,只是還有一樁事,王爺眼瞅着就要迎娶王妃了,都說烏山部的人規矩大,咱們將來那位述王妃是烏山部首領嫡親的妹妹,咱王府後宅裏頭沒一個能坐鎮的人,我想着討王爺一個示下,是不是把雅嬤嬤她老人家請過來把把關,你說呢。”

    高勒奇笑:“這種事不要問我,我只管王爺的隨行安保,後宅的事歸你管,出了事也全是你的事。”

    苗金翅花拳繡腿的一巴掌拍過去:“你這話咱記住了,下回來偷王爺的好酒的時候,可別跟咱攀交情。”

    北遙國尚武,經年累月地在打仗,不是大仗就是小仗,總也沒有個停歇的時候,所以北遙朝廷最忙碌的兩個部門,一是兵部二就是戶部。錢糧這種東西,分發的時候皆大歡喜,收調的時候阻力無限,顧攄虹自擔任戶部尚書以來,幾乎就沒有象樣地休過假,官場上的結交應酬也無暇顧及,只有他昔日的學生新野王和他偶有來往。

    在太子一系和新野王一系的權力爭奪中,顧攄虹被認爲是堅定的新野王黨,也正因爲有他坐鎮戶部,凡是靖安王出征時所需的軍資糧草基本上能夠得到保證,不至於因爲後勤供應的不足引起變故。

    顧老尚書今天離開衙門的時間比以往都要早,換過便服後坐着一輛家常馬車緩緩來到新野王府,被候在門口的高勒奇直接送進書房。

    凡是顧尚書來王府的時候,書房周圍就絕對不允許有人出現,整個院落裏沒有一名下人侍候,高勒奇和苗金翅這兩名王爺最信任的手下就象兩尊門神般把守着院門,侍衛們沿院牆巡邏,絕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接近書房。

    一直到月上中天,書房裏頭纔有一些輕微的動靜傳出來,守着院門的高勒奇和苗金翅對視一眼,彼此心中都稍稍輕鬆了一些,王爺和顧尚書應該是談完了正事,開始閒聊了。

    祁玉手裏端着一隻小燭臺,在寬大的書房裏頭四處緩步行走,把熄滅的各處燈燭一一點亮。聊了這麼久,顧攄虹面露疲色,端起茶杯抿了兩口,看向祁玉:“您也不必對靖安王太過苛責,重情重愛,這是少年天性,等靖安王爺再年長几歲,他就能明白了。”

    書房裏的光線隨着一枝枝一盞盞被點亮的燈燭變得明亮了起來,祁玉面色沉肅地坐回書案後的椅子裏,沉默了良久後低聲喚道:“師傅。”

    “臣在。”

    祁玉似乎不願意再談自已那個膽大又魯莽的三弟,換了個讓顧攄虹有些不及思索的話題,他盯着書案左上角那枝燭臺上跳動的火焰,微眯起眼睛沉聲說道:“什麼樣的人生,纔是蒼白的人生?”

    顧攄虹有些微愣:“王爺此言……何意?”

    祁玉抿脣極輕地笑了一下:“我這樣的一生,纔是蒼白的一生吧。”

    顧攄虹從椅子裏站起來,五味雜陳地看着祁玉,突兀地拱起雙手深深一鞠:“都是老臣無能……”

    祁玉也站起來,繞過書案扶起顧老尚書:“不要誤會,我對師傅只有滿懷感激。只是偶爾思及過往,略有些感慨罷了。”

    顧攄虹心中酸楚:“王爺大忠大孝,大智大勇,您的一番苦心,老臣每每思及,心中敬佩之情無以言表。老臣……”

    祁玉難得地說起了笑語:“師傅鬚髮皆白了,怎麼還作此小兒女之態?來來來,既是來我府上赴宴怎麼能少得了酒?今天晚上咱們不醉不歸。”

    酒過三巡,一向待祁玉極爲親厚的顧老尚書不免也要象高勒奇和苗金翅那樣,開始關心起新野王爺與烏山部首領親妹妹述氏的聯姻事宜。

    烏山部在北遙三十七部中人數最多、戰力最雄厚,這麼多年以來一枝獨大,在部族聯盟中說話極有份量。以趙太后爲首的太子系多年來試圖將烏山部拉攏到他們的十七部中,烏山部老首領活着的時候一直在皇權鬥爭中保持中立,老首領一去世,繼任的新首領述巖就開始明顯地響應起趙皇后的拉攏,一度試圖將妹妹述蘭嫁給太子祁永,半路卻被衛國的元嘉公主給截了胡。

    述巖出於義憤,主動向新野王示好,並很快得到新野王的首肯,同意迎娶述巖的嫡親妹妹述蘭,換取烏山部在高句麗戰場上對靖安王祁山的支持。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婚配都無關情愛,祁玉笑道:“皇后有些操之過急了,拉攏了十七部已經是父皇默許的底限,父皇絕不會讓太子和烏山部聯姻,平白倒是給我們增添了一枚砝碼。”

    顧攄虹點頭:“皇上這兩年的行事越發有些看不明白了,在王爺與太子之間極力平衡,兩不偏幫,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父皇心儀的繼承人不是太子,也不是我。”

    顧攄虹也早有些猜測,輕聲說道:“是三爺嗎。”

    祁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老三太過純正,他到現在連如何自保都沒有學會,還談什麼奪權繼位。父皇這麼多年對皇后隱忍不發,未嘗不是存了試煉老三的心思在裏頭,我現在還能站在他前面幫他擋一擋明槍暗箭,總有一天他自已要能獨擋一面纔行啊。”

    這一場夜宴,顧攄虹是喝醉了被擡回府去的,不知道酒宴上頭與新野王的談話觸及到他的什麼傷心處,老尚書在馬車上頭連唱帶哭,第二天竟然破天荒地沒能爬起牀來,告了一次病假。

    元嘉公主此番奔逃雖然隱祕,但終要露餡,以樂浪王寧景陽爲首的衛國官員們不便責備公主,就把氣全撒在了她周圍侍候的人身上。鹿乙等一幫子宮女太監們悉數被清走,重換了一批人侍候公主。不僅如此,在寧景陽的再三堅持下,北遙禮部增添了許多安保的人手,把驛館護衛成了一隻鐵桶。

    演給外人看的戲碼演了個全本,關上門來,樂浪王寧景陽與柳長史費盡心思消化着眼線遞來的消息。公主出逃是北遙太子相助,後由新野王親自擒回,途中還與從雪鴉關趕回來的靖安王擦肩而過。

    柳長史知道寧景陽一向的打算就是用寧無瑕的死來挑動兩國間暫時的脆弱的和平,以及北遙皇權鬥爭中的派系關係,寧無瑕眼下和北遙的太子及兩位王爺都扯上了干係,此時對她動手,想必效用無窮。

    寧景陽卻一反常態地搖了搖頭:“傷其五指不如斷其一指,靖安王偷偷從雪鴉關跑回來的消息只怕還沒有傳揚出去。”

    柳長史問道:“屬下這就派人四處傳播嗎?”

    寧景陽笑:“說得人盡皆知,不如說給最想聽的人聽。靖安王祁山是接替犢頭部的數名敗將前往雪鴉關收拾戰局的,依你看,這個時候最盼着祁山兵敗將損的人是誰?”

    柳長史頓悟:“必然是犢頭部族的人。”

    “犢頭部在雪鴉關抵禦昂可剌人十數年,本王纔不相信他們沒幹過資敵自保的勾當。若是犢頭部的人把雪鴉關守將私離職守的事通報給昂可剌人,不論戰事勝敗,依北遙嚴苛的軍令,祁山的人頭只怕就要被挑在槍尖上送回京城了。”

    就在犢頭部有人向北方私遞情報後不久,祁玉就得知了這個消息。這正是他最擔心會發生的事,站在書房門外向前北方的天空眺望,祁玉的心漸漸向下沉,不知道被顧攄虹嚴辭痛斥後返回雪鴉關的祁山會不會因爲心中不忿而慢手慢腳,不知道他能不能在犢頭部送信的雪鷹之前趕回雪鴉關。

    事已至此,再往北方調撥人馬也是鞭長莫及,祁玉抿緊雙脣,喚來高勒奇。這樣隱密的消息也能泄露出去,還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泄露到了已經勢敗成囚的犢頭部人耳中,看來王府裏的閒雜人等還是太多了一些。

    讓祁玉操心的不止是祁山,據高勒奇的稟報,驛館中的元嘉公主寧無瑕病了,病得很重,短短兩天功夫就已經病勢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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