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上飛機那天,林封沒來送他。
起訴正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當天就要開庭審理,林封要脫身都難。蘇時倒也不意外,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行李,正準備給助理打電話,走廊裏卻忽然傳來了隱約的喧鬧聲。
莫名生出些不祥的預感,蘇時拖着行李箱出門,循聲望過去。
助理正站在林璟的臥室外,死死拖着掙扎不斷的林璟,眼裏滿是焦急惱火。
“怎麼回事”
雖然常年跟着林封,助理對總裁的這個弟弟卻很恭敬,少有這樣態度激烈的時候。
蘇時神色微沉,快步攔進兩人間,徑直望向神色蒼白的林璟。
迎上他眼中的沉色,林璟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想要答話,助理卻已經急聲開口:“沒什麼”
說着,他的臉上已經換了僵硬的笑意,擡手把蘇時往外推:“瑾初,你不用擔心。我和二少說幾句話,馬上就送你去機場”
“大哥怎麼了”
蘇時一擡手就將他隔開,語氣沉了下來。
助理神色一僵,還不及岔開話題,林璟已經含着淚倉促拉住他:“瑾初,
大哥大哥被他們綁架了,要我帶着合同去找他們,還要我們撤訴,怎麼辦”
“二少,你”
被他氣得臉色發白,助理來回走了幾步,重重嘆了口氣,擡手扶住蘇時的手臂:“瑾初,他們只是威脅,不會對林總動手。我先叫人送你上飛機,你儘快離開”
“他們都開出了什麼條件,現在還差什麼”
蘇時打斷了他的話,也不再理會站都站不穩的林璟,目光轉向神色掙扎的助理。
他還一直奇怪,自己的身體並不適合長途飛行,兩個人的關係也已經確定下來,主角爲什麼依然急着要在這個時候送他出國。
現在看來,林封大概早就已經察覺到某些隱藏的威脅了。
助理沉默半晌,終於妥協地嘆了口氣:“我們已經通知了警方,也臨時宣佈了撤訴,現在只需要二少帶着合同去找他們,好叫警方有機會救援。”
“李哥,李哥你聽我說梁秋手裏有我下藥的證據,要是我去了,一定也會被抓起來的,我也要進監獄的”
林璟抓住他的手臂,倉皇地望着他,眼裏滿是恐懼膽怯:“我可以不再留在娛樂圈,可以出國去學做生意,可我不能再被抓起來,那樣我就真的沒有出路了”
“所以你就不管大哥了嗎”
蘇時打斷他的話,目光清淡,平靜地落在他身上。
喉間驟然縮緊,林璟說不出話來,只是蒼白着臉色後退幾步,抱着頭無力地蹲在地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蘇時的目光漸漸冷下來。
他的任務對象是林璟,只要林璟活着,不是必須保證林封的安全。
只要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按照助理的安排登上飛機,順利地離開這個世界,此後的一切都和他不會再有什麼關係。
他翻出那張機票,拿在手裏來回看了看。
林璟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張機票上,胸口激烈起伏着,眼中居然顯出些不甘豔羨。
蘇時忽然挑了挑嘴角,把機票撕成兩半,隨手扔在地上。
“好,我管。”
他的話戛然而止,喉嚨裏只剩下格啦格啦的氣音,鮮血從口中涌出來,眼中難以置信的光芒逐漸暗淡。
匕首已經劃破了他的喉嚨。
蘇時反手收起匕首,推開他無聲軟下去的身體,另一隻手穩穩當當地接住了那個要命的控制器。
歡呼聲遲了一瞬,才終於在人羣中爆發開來。
大樓裏的人們在歡呼,外面街道上的人羣也在歡呼。人們興奮地奔走相告,臉上終於徹底散去了最後的陰霾,眼裏閃動着劫後餘生的驚喜淚光。
還在舉着控制器的蘇時,心情卻顯然沒有狂歡的人羣那麼好。
按照慣例,他的身體不可能承受得住這樣強烈的爆發,再加上剛纔往胸口捅的那一下,現在原本應該含笑欣慰地倒下去纔對。
大意了,皇室的藥劑效果其實還是不錯的。
錯過了最佳昏倒時機的蘇時僵硬地站了片刻,終於不得不認命地把控制器重新收好,關閉了防護罩內的引爆裝置,又勤勤懇懇地拖着特倫斯的屍體走了出來。
防護罩立刻無聲無息地沉入地下,平靜得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任何變故。
特倫斯的屍體立刻有人接手處理,人們又礙於維諾殿下的氣場不敢上前。蘇時一時沒了事做,杵在原地茫然地找着中尉,手腕就忽然被人一把攥住。
那隻手上的力道極重,攥得他腕骨都幾乎隱隱作響。蘇時的目光閃爍,心虛地避開維諾的視線,卻依然被手腕上傳來的痛楚引得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手腕上的力道立刻放緩,另一隻手穩穩扶住了他的肩膀:“先不要動,叫醫生看一下。”
聲音關切沉穩,蘇時下意識擡起頭,迎上對方眼中不作假的關切,心情總算稍定,老老實實地靠在維諾懷裏放鬆下來。
軍醫立刻趕上來,替他簡單地包紮了傷口,眼中卻依然帶着些憂慮,擡起頭遲疑着欲言又止。
維諾單手抱着他,正在指揮着部下收拾殘局,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動作。
蘇時將目光從生命值的條框上收回,不着痕跡地朝軍醫搖了搖頭,擡頭望向維諾繃得緊緊的面部輪廓,極輕地嘆了口氣。
原本以爲這樣就可以結束的。
結局已經無法更改,在他還能選擇的幾條主線裏,在這裏倒下已經是最容易叫人接受的一種了。
軍醫深深低下頭,忍下眼裏的淚水,收拾好器具直起身,朝他鄭重地行了個軍禮。
蘇時微微頷首,眼裏也顯出些欣慰的謝意。
“怎麼樣,覺得好些了嗎”
維諾安排好了局面,纔將目光收回,低下頭溫聲開口。
迎上對方關切的目光,蘇時挑了挑嘴角輕輕點頭,努力試圖叫語氣顯得更輕鬆些:“你的藥劑很管用,我的身體好了不少,只是看着嚇唬人,其實沒什麼事”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被人打橫抱了起來。
還是第一次清醒着被這樣抱起來,蘇時錯愕地擡起頭,倉促地扳着他的肩膀穩住身體,纔要開口抗議,卻在迎上那雙燃燒着火焰的眼睛時瞬間噤聲。
上一次見到這樣可怕的目光,似乎還是在提起那位瘋子老師的時候。
這次的架勢似乎比上一次還要嚴重得多,激烈的氣流打在他的臉頰上,暗沉的火焰烈烈燃燒,似乎能輕易焚盡所接觸的一切。
蘇時徹底沒了膽量,訕訕避開他的目光,懷着最後的一絲希望試圖尋找支援,卻發現中尉只是抱着胳膊守在一旁,完全沒有要上前幫手的意思。
“戴納傷得很重,我先帶他去治療,卡特,你來負責接下來的局面。”
維諾最後簡單交代了一句,就抱着他大步出了門。
蘇時眼前一黑,終於無力且悲憤地閉上了眼睛。
不敢看不敢看。
皇室的藥劑確實很有效,在被維諾撂在牀上的時候,蘇時胸前的傷口就已經差不多徹底癒合,只剩下一道淡粉色的傷疤了。
牀很軟,其實就算扔上去大概也不會有多疼,維諾的力道卻依然沒有使得太過。只是沉默着關了門窗,沉默着把他放下去,又沉默着利落地扒了他的衣服。
那雙手上的力道依然冷靜而穩定,可急促起伏的胸膛和眼底的暗色,卻叫蘇時隱約生出了些極不妙的預感:“維諾,你聽我解釋”
他到底還是沒來得及解釋。
灼燙的氣息不由分說地將他捲入其中,脣齒間蔓開些許血腥氣,混雜着劫後餘生冰冷鹹澀的液體,洇開極複雜的沉重滋味。
蘇時的力道漸漸緩了下來。
就在剛纔那段時間裏,維諾的心裏究竟有多煎熬,他終究沒辦法切身體會。
他什麼都不能說,當然也無從解釋。這樣的發泄,似乎已經是他所能給出最有效的安慰了。
一方徹底交出了主控權,只剩下溫柔的包容和配合,卻又像是在無言的道歉,反而催生出另一方更加深重的忐忑和後怕。
維諾的手臂微微戰慄,越發用力地攬住懷中柔韌的身體,低頭喘息着抵在他頸肩,淚水無聲地落下來。
“不要再受傷了,我很害怕,戴納”
蘇時的胸口忽然疼得喘不上氣。
他完全做錯了。
對方現在還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他原本只是想着這樣可以多少叫維諾有所發泄,多少可以安慰到那個人,卻沒有意識到,這樣反而會將他推向絕望的深淵。
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局面,蘇時只能閉上眼睛,心裏卻已經亂成了一團。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都已經徹底暗下來,維諾的情緒才終於漸漸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