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的那些話,能有多難聽多傷人,他心裏其實很清楚。
兩個人都喝醉了,其實責任未必就能全然怪到開車的那一個頭上。更何況穆瑾初性格沉悶,幾乎沒什麼交際圈,只可能是被林璟拉出去喝的酒,只怕還是被林璟慫恿着開的車。
理智重新歸位,積攢的怒氣也就消散了大半。
林封在牀邊坐下,放輕動作替他蓋了蓋被子。
被子裏的青年蜷成了不大的一團,在睡夢裏依然吸着鼻子。鼻尖微微發紅,襯得臉色越發蒼白,眼瞼也顯出淡淡的青色。
看得林封心裏一軟,忍不住擡手撫了撫他的短髮。
叫他意外的,睡着的人不僅沒有驚醒,反而本能地向他的方向挪了挪,原本蹙着的眉心也舒展開,隱約顯出些原本清秀柔和的弧度。
意料之外的親近叫林封不由微怔,下意識屏了呼吸,低下頭望着青年溫柔清澈的眉眼,胸口莫名沁開些暖意。
明明是個這麼乖的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
冷了,蜷在身旁的青年忽然咳嗽起來,臉上忽然泛起些痛苦的潮紅。
他咳得連身體都跟着蜷緊,脊背弓起隱忍的弧度,剛舒展開的眉眼也忽然蹙緊。
林封心頭莫名一跳,慌忙替他順着氣。才拍撫了兩下,穆瑾初就察覺到了背上的力道,無聲地睜開了眼睛。
屋裏黑漆漆一片,只有走廊隱隱約約透進來些光亮,門開着,牀邊莫名其妙地坐了個人。
蘇時被結結實實嚇了一跳,怔忡地瞪着面前黑咕隆咚的人影,本能地往後挪了挪。
他還在感冒,又過敏得厲害,眼睛裏平白多了一層亮晶晶的水光。鼻尖擤得微紅,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對方身上,抱着被子往後小心翼翼地挪開些距離。
簡直委屈得要人命。
林封心中痠軟,試探着伸出手,溫柔地落在對方頭頂,力道適中地揉了揉:“別怕,是大哥。”
主角出現了
被經驗點翻倍的誘惑衝昏了頭腦,蘇時的目光倏地亮起,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的態度似乎和軟得過分。
看到那雙眼睛裏忽然亮起的光芒,林封的胸口忽然止不住地隱隱發酸。
他一直在盼着自己來。
在這個孩子的心裏,是相信着自己能夠保護他的。
林璟從來都不是個多乖巧聽話的弟弟,幾乎沒什麼機會體驗兄友弟恭的林總裁心頭軟成一片,替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重新裹住衣衫單薄的年輕軀體:“對不起,大哥該早點兒回來的。”
他的力道很溫柔,溫柔得連蘇時都隱約覺出些不對,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頭忽然敲起了警鐘:“大哥,你不罵我嗎”
林封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問題,卻只一瞬就無奈失笑,越發用力地揉了揉他的腦袋:“不罵你。走,咱們回家。”
“他睡下了嗎”
終於整理好心情,維諾纔來到臥室外,就和輕手輕腳出門的中尉撞了個正着。
望着對方眼中依然不及散去的些許血色,中尉輕輕點了點頭,沉默片刻才輕聲開口:“您都聽見了,維諾殿下。”
“都聽見了。”
迎上中尉稍顯複雜的目光,維諾微微頷首,等到對方几乎要與自己擦肩而過,才終於沉聲開口:“在這之前,你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
“那時候元帥的情況還沒有穩定下來,我也不願草率地說出來,叫您因此而更加煩心。”
中尉站定回身,望着對方暗沉的雙眼,深吸口氣擡起頭。
“我知道您心裏一直有個結,維諾殿下,元帥也一直知道。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辯解什麼,在我剛開始跟隨他的時候,他曾經做過噩夢,在夢裏一直說對不起,一直哀求他夢中的那個人不要逼他。”
維諾瞳色愈深,垂在身側的雙拳攥得死緊,整個人幾乎已經凝成一尊雕塑。
望着他的反應,中尉的眼裏顯出些哀傷,聲音輕忽下來:“我知道您很尊敬那位老師,可元帥原本是可以很好地活着的,是可以和你們一樣,成爲受人敬仰的英雄,光明正大地活在太陽光下的”
已經與黑暗同行的人,不會再有徹底歸於光明的機會。
這一點,他們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我一定會想辦法”
中尉沒有答話,只是朝他舉手敬禮,沉默着一直目送他進了門,才終於忍着淚快步離開。
維諾放輕動作推開門,戴納躺在牀上沉沉睡着。
他的一隻手還放在外面打着吊針,被子好好地蓋到肩頭,眉宇間依然有些虛弱倦怠,空氣裏瀰漫着淡淡的可可香氣。
維諾沒有驚動他,只是緩步走過去,在牀邊的椅子裏坐下。
也只有這樣安靜地熟睡着,這個人才終於徹底卸去了所有的防備。神色顯得無辜又柔軟,黑髮散落在額間,蒼白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薄汗。
監視器裏的畫面似乎還在眼前,維諾的胸口幾度起伏,才終於重新歸於平靜,替他輕柔地拭了額間的細汗。掌心無意間劃過對方的眼睫,帶來極隱蔽的酥麻觸感。
戴納似乎隱約感覺到些許異樣,下意識蹙了蹙眉,卻依然沒能立即從深沉的睡夢中脫離出來。只是本能地偏了偏頭,皺了眉不情願地低聲嘟噥一句別鬧,又往被子裏面縮了縮。
幾乎就隱約顯出了些極乾淨柔軟的少年模樣。
維諾呼吸微屏,忽然想起中尉離開時的話,極強烈的痛楚忽然後知後覺地自胸口炸開。
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胸口,毫無章法地攪動刺戳,痛楚跟着血脈蔓延,每一次呼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倉促地嚥下那一聲悶哼,維諾無聲地彎下腰,伏在那個人熟睡着的牀沿,胸口疼得幾乎喘不上來氣。
他們曾經只是同學和戰友,他從來不曾試圖更深入地瞭解過對方,也不知道那時的戴納在沒有任務和訓練的時候,在那些最真實和放鬆的私下裏,究竟是什麼樣子。
直到現在,他才隱約窺見了當初的那個少年。
只是因爲更加擅長用沉默來守護內心的赤誠,只是因爲更能堅強地撐過孤獨和黑暗,所以就不能再有任何自主的選擇。
他甚至或許都從沒來得及被問過,究竟是不是願意從此隱沒黑暗揹負罵名,是不是願意親手擊斃自己的老師,是不是願意從任務的開端,就進入生命的倒數。
五年的時間,這個人的肩上究竟都揹負了多少東西,被自己所挾持的時候,他的心裏又究竟都在想些什麼
冰涼的淚水無聲落在被角,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維諾終於再也坐不住,身體從椅子上無力滑落,跌跪在戴納的牀邊,將額頭用力抵在手背上。
他知道的太晚了,他甚至也無法保證即使集合皇室所有的力量,究竟能否足以挽留住這個人的生命,假使真的能挽留住,又究竟能留下多久。
即使真的能叫對方活下來,他也終究無從彌補這些太過深刻的傷害了。
睡得終歸不大安穩,蘇時低咳了幾聲,恍惚着睜開眼,就被跪在牀邊的人嚇了一跳。
感覺到對方手臂上傳來的微弱力道,維諾猛地擡起頭,就迎上了戴納茫然受驚的目光。
“對不起嚇到你了吧”
維諾啞然輕笑,努力叫自己的神色和緩下來,擡手用力抹了把臉:“你這幾天的情況忽好忽壞,可把我嚇壞了,趁着努亞不在,在你這裏歇一會兒。”
聽他沒有問起自己剛知道的那件事,蘇時才稍鬆了口氣,無奈地搖頭失笑:“看你的表情,我還以爲你是來通知我起義失敗的”
“戴納,你就只想着起義會不會成功嗎”
維諾忽然溫聲打斷了他,目光定定落在對方蒼白柔和的笑容上,聲音隱約透出些喑啞。
究竟是怎樣才能釋懷那些不甘和委屈,怎樣才能面對着死亡的臨近輕鬆地笑出來,他根本無法想象。
蘇時眨眨眼睛,迎上對方愈發深沉的目光,訕訕低頭咧起嘴角,好聲好氣地承認錯誤:“好了,我知道還要好好養身體,不生氣了行不行”
經過幾次的鬥爭與反斗爭,蘇時已經深諳反抗越激烈鎮壓越強硬的規律。要想讓這兩個人不再像盯着囚犯一樣輪流盯着自己,還是需要態度良好地承認錯誤積極配合纔行。
有了系統頒發的必死金牌,蘇時的心態也好了不少,現在已經放心地把目標轉向了保住經驗點和協助主角完美完成任務的新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