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竊命者[快穿] >90.回首又見他(二)
    外婆送來了米粥和醬菜, 見吳真小小身子睡熟了,笑着退出了房間。

    日輪降下, 涼夜來臨。

    水鄉月溶溶,水悠悠, 風不定。

    吳真睜大了眼睛,仔細聽,直到外屋燈歇, 兩位老人都睡去了, 才從牀鋪上爬起來。

    “菊苣”她輕喚。

    “喵”橘搖着尾巴跳出來。

    “出門左轉那家姓徐, 替我看看, 他家的三輪車是否停在門外。”吳真快速穿好涼鞋, 一邊吩咐道。

    橘色的影子一梭, 消失在月光裏。

    她清楚地記得,徐家叔叔那輛三輪車,她童年皮, 很喜歡騎。

    徐家叔叔寵她,也不多加責怪,反而每天停在巷子口, 讓她放學回家坐上去皮兩把。

    說到底, 老家皆是些慈眉善目的人,除了

    吳真皺了眉頭, 躡手躡腳出了門, 行至天井處。

    他們老家房子是典型的四水歸堂, 四合房圍成一圈, 中間的小院子便稱爲天井。

    涼鞋踏在石板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裏的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又那樣慘痛。

    吳真斂了心情,偷偷潛進對面的一間小屋子裏。

    她無數次在夢裏面,就這樣,推開這扇門,門裏,住着那個永永遠遠也回不來的人。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吳真的心跳聲響如擂鼓。

    她的手,不穩,努力了幾次,終是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門。

    屋子很暗,隱隱有痛苦的喘氣聲,伴隨着苦苦的藥味,和濃重的血腥氣息。

    吳真步履不穩,幾乎是連跌帶撞飛奔了過去。

    柔柔的月光照進小開窗,撒在少年蒼白的皮膚上,撒在深深淺淺的睫毛上,撒在額頭斗大的汗珠上

    吳真睜着眼睛看着他,聽着他真真切切的呼吸聲,大氣也不敢出,她怕害怕自己一出聲,這個夢就散了,碎了,跑了

    少年似乎是醒了,迷迷濛濛的睜眼,看到眼前一頭刺毛的少女,她嬌俏的臉蛋上掛滿淚珠,眼底幽幽,月光下深不見底。

    少年心底迷糊,忍着痛,輕輕喊了一聲,“阿真”

    這一聲,如一陣清風,吹縐一湖沉寂多年的死水。

    吳真忙胡亂揩了滿臉淚花,她終是信了,她回來了,終於回到了她魂牽夢繞的少年時期,見到了這個她牽掛了整整半生的人。

    “輕閒,輕閒”她張着嘴叫了兩聲,這個名字真好聽,她從小就喜歡,一直以爲,自己能喜歡一輩子的。

    少年虛弱地咧嘴笑了,“怎麼這麼晚來了這兒身子有好些了嗎”

    說話間,裝作不經意地,拉拉棉被,把雙腿遮得更嚴實些。

    吳真看到這個動作,鼻頭一酸,心中怒火起了大半。

    她猛然握住他的手,順着這個幅度,反手將薄薄的被子一掀。

    霎時血腥撲鼻。

    吳真順着棉被向下看去,那雪白的背面連了好大一片血肉,溼溼嗒嗒的血液、黃稠稠的濃漿,糟糕地混合到了一起。

    一牀棉被尚且如此,那雙腳紫紅的血塊與橙黃的膿包混合着,看上一眼都膽戰心驚。

    吳真的心揪到了一起,一咬牙,“走,我揹你,咱們去縣裏面的醫院看病”

    她永遠忘不了,上一世就是耽誤了病情,害得吳輕閒從此以後血濃伴身,腳部日益畸形,最後成了一個人人嫌棄的跛子。

    少年明明痛到了骨子裏,卻依然含着笑,微微攏過棉被,遮住創口,打着趣,“咱外公就是鎮裏最好的中醫,你放心,這口子看着恐怖,流完膿也就好了。”

    吳真聽了這話,一把抓住他的領口,眼睛亮的嚇人。

    她聲音低低的,卻扯着虎虎的生氣,一字一字從牙縫裏蹦出來,“別以爲我不清楚,你這個病只能去大醫院打特殊抑制劑,那個人根本捨不得錢去給你醫病”

    少年愣愣的,想不到她會洞悉這一切,依舊試圖去粉飾美好的假象,“阿真,信我,你知道從小到大,我這毛病醫不好,劃了條口子就止不住血。”

    “就這樣流幾天就好了,外公也是心疼我,給我敷了藥。”

    吳真胸腔裏,怒火熊熊燃燒,“閉嘴”

    少年果真閉了嘴,撐起身子,半歪起來。

    委委屈屈地,虛弱地望着她。

    “他不配你叫他外公”

    “你賺的錢,你的付出,全部被他用來補貼舅舅一家。你也知道舅舅,他說要做生意,哪一次做像樣了的,還不是個無底洞”吳真說着說着,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

    少年哀哀的,伸手去揩吳真眼角的眼淚,“別哭了”

    吳真嬌嫩的臉頰被他粗糲的手指擦得生疼。

    少女抓了他的手,“我今兒是瞞着外公外婆來的,求求你輕閒,讓我帶你去縣裏面的醫院好不好”

    少年的手,停滯了,那一瞬間,他考慮了很多。

    “你放心,我帶了我所有的零花錢。”少女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握着他的手,越發堅定。

    兩人僵持了許久,少年額頭的汗珠悶悶起了好多,最終一個不察,力氣耗盡昏死過去。

    吳真頓時手忙腳亂,她就不該跟吳輕閒廢話這麼多。

    這人迂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這樣想着,她趕緊找出寬鬆衣褲,給少年換上。

    她不是小小少女了,也沒有那些輕薄心思,遂手腳麻利,換得又妥當又快。

    臨了,她從櫃子裏找出兩卷舒適棉布,輕輕籠住少年受傷的雙腿。

    然後一咬牙,將他背上了背。

    “錢錢在枕頭夾層裏”耳畔,少年脣角的熱氣,吹拂吳真耳鬢。

    吳輕閒醒了。

    吳真點點頭,一隻手攬住他的雙腳,另一隻手往枕頭裏面摸去。

    “剛纔”少年氣短短的,欲言又止。

    吳真:“嗯”

    耳畔沒有回答,那人又暈了過去,吳真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少女一路輕手輕腳,越過家裏熟睡的黃老狗,熟門熟路地開啓門栓,一路走到巷子口,把少年扶上了三輪。

    一隻黃色肥貓跟着跳到三輪餘下的座位上,像個忠誠的看護一般,仰首挺胸地替他站崗。

    吳輕閒微微睜了眼,便望見吳真單薄的背脊。

    其實在她給他換衣服的時候,他便有了意識,似有若無的惱紅爬上了耳根。

    他裝作睡着的樣子,感受着她的動作,她的呼吸,她肌膚之間灼熱的溫度。

    不知爲了避免那一刻的尷尬,成全自己心中那不可言表可恥的念想,他歪歪地閉着眼睛,沒再動作一下。

    直至少女費力地將他背上了背,他的眼皮跳了三跳,他怎麼能讓一個妹子背。

    可惜

    他只付出全力說了藏私房錢的地方,高燒的痛苦便讓他再一次昏迷。

    天公不作美,方纔還霽月大好,吳真不過才蹬了兩公里路,雨刷拉拉地下了起來。

    夏日的雨同其他季節不同,一下便如潑墨一般,傾盆而下,似乎要將這水鄉再洗個乾淨。

    幸而三輪車的作爲上方打了個棚子,吳輕閒倒不會被淋到。

    吳真就沒這麼幸運,三兩分鐘,她渾身從裏溼到了外。

    吳輕閒不顧病痛,掙扎着起身,想要把少女拉入蓬中。正此時,吳真也恰好心有靈犀地回了頭。

    一頭短髮的少女咧着嘴搖了搖頭,她只是把吳輕閒的腳往坐墊上再塞了塞,“哥哥,你坐好了。”

    雨越下越大了,沖刷着少女全身,夜色裏,朦朦朧朧的燈光裏,她看着格外的瘦弱。

    “不去了,阿真咱們回去好不好”吳輕閒沒力氣再動,只能哀哀乞求着吳真。

    吳真固執地搖頭,“還有五里路就到車站了,再不打抑制劑,你的腿就廢了。”

    “以前以前不打也沒事,阿真,求求你了”吳輕閒後悔了,他該一開始就阻止吳真的,他不該報着那可笑的期驥。

    吳真還是搖頭,她的眼底黑黑的,皎月一般,格外的亮。

    她沒再聽吳輕閒說話,轉過身去,卯足了勁兒,一腳一腳,在大雨中蹬着三輪。

    從前的她很笨,笨到到他死了之後,才知曉他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哥哥;

    才知曉外公爲了幫扶自己唯一的兒子,將這個收養來的孩子當做搖錢樹的行徑;

    也才知曉他對着她時,一眼望不到頭的情絮爲何。

    這十幾年來,她強迫着自己一步一步攀上事業的最頂端,她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出賣自己的身體,笑對一次又一次韃閥與指責,無非是無非是爲了他彌留之際最後的那句話。

    “阿真,下輩子,你一定要出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後來她真的做到了,公交車的廣告牌上、人來人往的大街小巷、甚至時代廣場的彩幕裏,無論哪裏,都有她精緻絕倫的笑臉。

    可她越是攀登,心裏也越冷,真冷啊因爲明明知曉,他那雙多情的眼睛再也看不見她了啊。

    吳真揩了揩自己鬢髮上的水珠,大雨噼裏啪啦砸在她的身上,又冷又痛。

    然而心卻是暖的,因爲這一次,輪到她來爲他了。

    這一次,唯,願君喜樂渡此生。

    三輪消失在了大道盡頭,一個小時後,它出現在了小鎮唯一的公交車站旁。

    渾身溼透了的少女一跌一撞揹着病弱少年上了長途公交。

    熱心的乘務員給少女遞了條大大的毛巾,又給少年過了條棉被。

    兩個人相互依偎着,橘蜷縮在他們腳邊,這一趟,得坐上整整六個小時的車,才能到縣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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