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水鏡宮 >第十三章 南木
    牀頭的的燈火閃爍,暈黃的光芒照在長庚的側臉,讓他那張略顯冰冷的臉柔和了幾分。他睜開那似乎永遠半睡不醒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水鏡月。

    他說:“我知道你。”

    他這話沒頭沒腦的,水鏡月有些不明白,看着他眨了眨眼。

    長庚道:“我知道你很多事——大概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知道你手中‘月下’,知道你臉上的面罩,也知道你那雙眼睛。”

    他每說一句,水鏡月的眼睛就幽黑一分,最後如同黑色的琉璃一般。

    他說的,都是她深埋心底的祕密,即便是她最好的朋友唐小惠也不曾瞭解,他卻那麼輕易的說他知道。

    “當一個人很想知道另一個人的事,總是能想到很多方法的。”長庚的聲音很平靜,“我的確一直都跟着你,但我只是想阻止你回水鏡宮。你救過我的命,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去赴死。”

    水鏡月笑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應該高興,可是卻覺得有些悲涼。到頭來,所有自己所愛和愛着自己的人都無動於衷,只有這麼一個陌生人千方百計的來阻止她嗎?雖然她回去了並不會死,但或許,也差不多吧。

    水鏡月搖搖頭,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長庚看向水鏡月的眼眸深邃,嘴角挑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在笑,卻讓水鏡月覺得有些憂傷。他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唸了一首詩: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遊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阿月,你的眼睛很漂亮。”

    水鏡月再怎麼不通文墨,詩經也是念過的,自然知道這詩是什麼意思。最初的時候她還未反應過來,後來想起他是什麼意思,她感覺到自己的臉慢慢的燒起來——幸而有面罩擋着。

    然後,那個踏馬天涯敢作敢爲的月姑娘,剛剛還在質問他有何目的的水鏡月,扔下一句“好生休息”,落荒而逃了。

    她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即使是當年在閩南叢林中被漫山遍野的蛇蟲鼠蟻魑魅魍魎圍攻,也從未如此狼狽過。

    水鏡月難得的失眠了,閉上眼睛,眼前總是時不時出現一個淺笑低吟的白衣男子,輕輕的念着那首“南有喬木”。

    睡不着了,索性就不睡了。

    她坐在窗臺上,看着天邊的明月,努力回想五年前踏平江南二十四水幫的情形,努力回想是否曾有那麼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努力回想自己當初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一個小男孩誤會的事,可是,最終仍舊一無所獲。她根本就不記得當初救出的那些孩子有幾個男孩幾個女孩。

    最後,她放棄了。或許,所謂的喜歡原本就是無緣無故的。就像當初她喜歡上那個人,不也僅僅是因爲那不經意間的驚鴻一瞥麼?

    風晚林。這個名字突然闖進她的腦中的時候,她有些愣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年?五年?爲什麼好像覺得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當初她以爲刻骨銘心的初戀,如今回想起來,似乎也並

    不像想象中的那麼難受呢。

    只是,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有些想要流淚而已。

    ***

    天光矇矇亮的時候,水鏡月起身,準備去跟黃思南辭行,順便託他好好照顧長庚和阿杰。沒曾想她剛剛揹着包裹提着刀打開門,就見黃思南身邊的藥童辛夷小跑着進了院子,見了她就道:“二小姐,老師讓您過去一趟。”辛夷是黃思南一年前收的弟子,才十二歲,天賦極好,性子沉靜,卻有些孤僻,難得如此慌張。

    水鏡月問道:“出什麼事了?”

    辛夷低着頭,道:“是二小姐帶來的那位公子,病情惡化了……您過去看看吧。”

    水鏡月一聽,立馬將包裹扔給辛夷,轉個身就不見了。

    長庚房裏的燈仍舊亮着,黃思南坐在牀邊幫他把脈,神色莫測。阿杰站在他身後,眼睛紅紅的,如臨大敵般的盯着他。

    水鏡月問道:“黃先生,他怎麼樣?”

    黃思南看着她,似乎有些爲難。水鏡月見狀,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長庚——面色蒼白,嘴脣卻紅得滴血。她微微皺眉,轉頭對阿杰道:“你先出去。”

    阿杰扁着嘴,明顯的不願意。

    水鏡月道:“不想你家公子死,就出去。”

    阿杰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出去了。

    黃思南將長庚的手腕塞進被窩裏,起身道:“二小姐,這位公子看着像是走火入魔了,但有些特別——他被自己的內力給傷了。”

    水鏡月之前特地叮囑過黃思南,長庚似乎有意隱瞞自己會武功一事,不要在人前提這事,包括阿杰。

    水鏡月問道:“沒法治嗎?”

    黃思南道:“二小姐見諒,在下才疏學淺,只能治標卻不能治本。他似乎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內力,我這次就算治好了,下次還是會復發。而且,他以前應該也受過這種傷,當時沒能及時治療,留下了隱患。他這傷若是想完全治好,得散了這一身功力纔行。”

    水鏡月想了想,道:“你先去配藥,我再想想辦法。”

    黃思南點頭,背上藥箱出去了。

    水鏡月坐在牀邊,將長庚的手從被窩裏拿出來,食指和中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將一絲真氣探入他體內。

    水鏡月的真氣剛進去,就感覺到一股寒意,阻力很大,躁動不安。

    水鏡月有些奇怪,他的內力很冷,感覺像是極寒真氣。可是,極寒真氣原本應該是最安靜的內力,也是最不容易走火入魔的內力,爲何他體內的內力卻如此紊亂呢?難不成他竟是練了什麼邪功嗎?

    看症狀不像是走火入魔,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這內力不是他自己的。

    水鏡月鬆開他的手,擡頭看他一眼。

    他在睡夢中也皺着眉頭,不知是在做惡夢還是因爲疼痛。他到底有什麼煩憂,竟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水鏡月嘆了一口氣,看着他那張白得有些慘淡的臉,淡淡的笑了:“算你命大,正巧碰上我了。我此生大概是再無緣紅塵了,若是能救你一命,即便是最後舍了十幾年的內力,也是不錯的。但願你以後,無論是報仇還是報恩,都別再這般執着,南方喬木不可棲,就往北方看看,或者東方西方也行啊,總能找到的……”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