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炎睜開眼睛,伸手在她的腦袋上重重的拍了一下,罵道:“這麼多年也不見你去看看爲師,不孝徒!誰讓你隨便救人的?內力透支的後果爲師沒告訴過你嗎?還是本事大了,膽肥了,連爲師的話都不聽了?烏炎心法還沒到第九層就敢……”
水鏡月擡頭看他,眯着眼睛笑:“師父,我肚子餓了。”
“你是豬嗎?醒來就要喫的?”烏炎頓了頓,無聲嘆氣,道:“爲師去看看這廟裏有什麼能喫的。”
水鏡月點頭:“不要放醋。”
靈隱寺的住持明心和尚喜歡喫醋,幾乎每道菜都會加醋。可水鏡月偏偏受不了醋味,每次來靈隱寺,寧願喫白米飯也不願喫一口明心準備的菜餚。
烏炎自是明白她的口味,話到嘴邊卻道:“先把內力調息一個周天。”伸手拍拍水鏡月的腦門,出去了。
水鏡月盤腿坐在牀上,開始運轉烏炎心法,沒一會兒,驚訝的發現,她不僅沒事,內力居然還提升了。
她記得師父跟她說過,烏炎心法有溫養筋脈的功效,但她的烏炎心法沒突破最後一層,若是內力耗盡,一個不慎將用來溫養筋脈的那部分真氣也使了出來,或許會遭到反噬。輕則武功盡失,重則筋脈寸斷。
這次,是師父救了她吧。
***
靈隱山東南,臨着西湖有一座高樓,名爲花前月下樓。這棟樓前面臨水種了一排柳樹,樓後的一座山上種了漫山的杏花林。此刻正是“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的時節,景色最是怡人。
這棟樓是水鏡宮的門戶,也是接待傷患的地方,算是一個醫館。
此刻已是日暮時分,大堂裏坐着今日的最後一位客人。正隔着屏風,一個輕風細雨般的聲音傳出來——
“大叔,你平日經常酗酒,飲食不規律,傷了胃。我開個藥方,每日飯前喫一副,先喫一個月,再來看看。不過,這病光吃藥治不好,主要是平日的調理,酒是不能再喝了,每日記得好好喫飯,多喫些清淡溫和的食物,不好喫過熱、過鹹的食物,辣的也不能喫。”
坐在搖椅上的中年男子剛想出言反駁,就被身旁的婦女一把按下去,對着屏風鞠了一躬,賠笑道:“多謝先生,我們一定好好調理。”
客人都離開了,一個粉衣小姑娘走進來,一邊收拾客人用過的茶具,一邊道:“大小姐,聽說二小姐已經回來了,是烏炎前輩親自接回來的。不過,她沒有回宮裏,住在了靈隱寺。”
“阿瓔,別去招惹阿月,她是我妹妹。”
女子從屏風後走出,正是水鏡宮的大小姐,水鏡花。她穿着一身湖水綠的長裙,挽着垂鬟分肖髻,嫺靜猶如水照花,行動好比風扶柳,雖說不上絕世獨立傾國傾城,卻也算得上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她長着一對形狀跟水鏡月頗相似的遠山眉,卻稍淡了些,沒了水鏡月的那股英氣,帶着江南女子的溫婉可人。
只是,那一對弓眉下的眼睛,竟全是眼白,沒有瞳仁!就跟當日水鏡月在錦城碰上的長庚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仍能視物,只是看起來有些恐怖,並不影響正常生活。
阿瓔跟古玲一樣,都
水鏡花揹着小藥箱,沉默着往前走,仰頭看了眼北方的山巒,卻只能看到鬱鬱蔥蔥的樹林。
五天後,三月初三,是她的生辰。
而三月初四,是水鏡月的生辰,只是似乎從沒人記得。
她們是孿生子,她只比她大了一個時辰,卻剛好錯開了日子。
一個時辰的差距,讓她們的命運天差地別。
水鏡花出生的時候,眼睛是沒有瞳仁的。而水鏡月,她的那一雙眼睛之所以那麼好認,是因爲她是重瞳子。
爹爹說,她搶了本該屬於她的眼睛,所以她必須還給她。
水鏡花很喜歡水鏡月的眼睛,覺得那是世上最漂亮的一雙眼睛。可是,整個水鏡宮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這麼認爲。他們所有人都害怕那雙眼睛,甚至不敢接觸水鏡月的目光。爹爹告訴她說,這世上,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是危險。可是,她不明白,一雙眼睛能做什麼呢?難道是用眼神殺人嗎?
水鏡花喜歡一樣東西,從來不會想着把它據爲己有。她的醫術是水離城親自教授的,她清楚換眼珠子的手術有多麼複雜,即使是水離城親自動手,也只有五成的把握。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父親爲什麼一定要水鏡月把眼睛給她呢?她不要水鏡月的眼睛,仍舊能看得見,可是水鏡月把眼睛給了她,會怎樣呢?最壞的結果,有可能她們兩人以後都看不見了呀。
難道真的是因爲,她這雙眼睛被人瞧見,會給水鏡宮丟人嗎?所以,才必須在舉行繼任儀式之前做手術?
水鏡花沿着西湖緩緩而行,彎彎的月眉映在西湖裏,風一吹,散成了點點星光。她擡手輕輕拂過柳枝,驀然看見那道黑色的身影,似是不敢相信般的睜大了眼睛,驚喜地叫了一聲:“阿月!”
水鏡月坐在湖邊的青石板上,雙腿垂下,輕輕搖晃着,點着腳下的水面,看陣陣漪漣擴散至遠方。聽見水鏡花的叫聲,她偏頭,透過低垂的柳枝,彎着眉眼對她招手,“阿姐,過來坐!”
水鏡花回頭,對身後的阿瓔道:“你先回去吧。”
阿瓔擰着眉頭,絞着手指,頗爲不快的點了點頭,轉身往山上去了。
水鏡花坐到水鏡月身邊,偏頭看她,問道:“你受傷了?”
水鏡月笑了,“蒙着臉也能看出來?阿姐的醫術是越發高明瞭。”
水鏡花皺眉,抓過她的手腕給她號脈,“別貧嘴了。怎麼瘦成這樣?”
水鏡月拉回自己的手腕,笑道:“我好多天沒喫飯了,自然瘦了,好好喫幾天就補回來了。阿姐,我今日一整天在靈隱寺只喝了點蛋花湯,肚子都餓扁了。”
水鏡花發現她的身體的確沒什麼大礙,放了心,道:“餓了不回家喫飯,在這裏坐着喝風?”
水鏡月眯了眯眼:“我想喫魚。”
水鏡花站起來,伸手,道:“走吧,昨天阿武抓了不少魚,應該還有剩的,我給你做。”
水鏡月拉着她的手站起來,笑眯眯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