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水鏡宮 >第一百九十章 祭天
    沒有人理解水鏡月爲什麼要留下,也沒有人能阻止她留下。她留下的理由其實很簡單——她答應過要陪若華過除夕。

    若華,巫醫谷谷主,什羅教教主。很多人都曾問過她,他是個怎樣的人。她的回答總是斬釘截鐵——壞人。

    什麼樣的人是壞人?海言招搖撞騙算不算壞人?莫風華被譽爲魔女,殺人無數,算不算壞人?唐小惠隨心所欲胡作非爲,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無辜的鮮血,算不算壞人?即便是水鏡月自己,捫心自問,生於天地十八載,出入江湖五六年,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嗎?

    水鏡月結交的朋友,三教九流,或許還是邪門歪道的居多。別看唐小惠平日裏任性妄爲不拘禮法,真說起來,水鏡月的內心比唐小惠更加離經叛道。

    一個什麼樣的人,會被她稱之爲“壞人”呢?那個人還是她的救命恩人,一個從心底欣賞她的長輩,一個追着她五年想要收她做弟子的人。

    雖然巫谷主聲名狼藉,雖然最初認識巫谷主的時候,他便在她身上放了一隻旱螞蟥,但那時候水鏡月對他並沒有敵意,只是覺得這人性子有些惡劣而已。

    水鏡月是什麼時候開始將他劃在自己的對立面的呢?是在他眼睜睜的看着一羣馬賊屠了整個村子卻無動於衷的時候嗎?是在他因爲馬兒踩壞了難得的綠洲而殺了正在廝殺的中的兩國軍隊嗎?還是在他不顧婦孺老弱的哀求,對一村子的瘟疫病患不管不顧的時候?

    每一次,他說出的理由都讓她無法反駁。可是,也無法讓她認同。

    從白龍城到巫醫谷的那一路上,她明知道自己無法動用真氣,仍舊不識時務的跟他動手,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虧。

    只是,巫谷主有句話說的很對——他的確十惡不赦,她可以替天行道,但她沒有立場恨他。

    水鏡月跟着人羣再次進入白龍城之時,仰頭看着遠方高高的祭臺,不由微微勾起了嘴角——她或許沒有立場恨他,但卻是最有責任殺他的那個人。

    他從來都看得很透徹——他和她,終有一戰。

    晨光熹微,金色的陽光灑滿白龍城,遠處的雪山隱在雲層深處,遙不可及。鐘聲迴盪,繚繞不絕,祭天儀式開始了。

    白衣銀面的巫師在問天,緋衣輕紗的神女在起舞,碧衣青衫的琴師在奏樂……

    祭臺下的人很多,中原武林的,西域武林的,雲國的,吐蕃的……卻沒有幾個真心相信祭臺上的那位“神明”的。

    什羅教的教主,所有信徒的神明。黑衣黑袍,坐在高高的祭臺之上,臉上像是隔着一層雲霧一般,讓人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卻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雙俯視衆人的眼眸中的慈悲與淡漠。

    水鏡月站在人羣中,看了看那三把供奉在祭臺之上的神劍,對着那雙高高在上的眼睛笑了笑,然後轉身,消失在了人羣之中……

    神殿山很安靜,仿若雪後初晴的清晨,將所有的殺機都埋在寂靜的空氣之中。

    水鏡月站在山腳,看着擋在前方的黑衣人——大護法。他帶着面具,手持一把黑皮劍,站得筆直。但不知爲何,水鏡月一眼便看出他受傷了,傷得不輕。她將長刀背在身後,一手放在身前,微微躬身,道:“大護法,抱歉。”

    大護法道:“離開這裏。”

    水鏡月對他笑了笑,道:“不用擔心,我不會闖山的。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大護法沉默着沒有說話,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一動不動的守在上山的入口。

    水鏡月從懷裏摸出一支白玉瓶,遞給他,道:“你們教主的醫術高明,卻不是個會疼人的。這藥,算是賠罪。”

    大護法沒有接。水鏡月上前,抓起他的手,將玉瓶塞進他的手掌,握緊,轉身離開了。

    神劍祭天問路直到午時才結束,烈焰灼灼中,三把神劍直衝雲漢,黑衣教主淡漠如水的聲

    音落地——

    迷、魂、嶺。

    青蓮劍、五殘劍、蠶叢劍,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日隱雲升,狂風驟起,祭臺上的黑衣教主消失不見,平地而起的風沙不容將那違抗的命令傳至白龍城的每個角落,飄向大漠,席捲整個西域——

    “外敵入侵,神明的子民,拿起手中的武器,前赴開都河,守衛家園故土。西域的戰士,大巫師爲你們祈禱,大護法會守護你們,神女會祝福你們。”

    當天,烏孫赤鐵谷周龍騰奉什羅教教主之命,率領西域的守護神——什羅教五百護法,前往開都河,抵禦外敵。

    ***

    今夜無月,交河水緩緩的流淌着,高高的城牆上寂靜無聲,一道黑色的人影飄過,鬼魅一般穿過長長的街道,站在高高的祭臺之下。

    神女安眠,護法離城,只餘大巫師翻飛的白色長袍。

    蒼燼睜開了眼睛,看向祭臺下的那雙眼睛,“是你?”

    水鏡月換回了黑衣蒙面的裝扮,聽出他語氣中的驚訝,點了點頭,道:“我答應了陪他過除夕。”

    蒼燼道:“他不會見你。”

    水鏡月:“我知道。白龍城的護法都走了,神殿山上卻布了陣法,我進不去。我遵守承諾回來了,他卻連碗餃子都不願分給我。”

    蒼燼:“教主的決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你既做了選擇,就不該再回來。”

    水鏡月搖了搖頭,也不知在否定什麼,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蒼燼沉默。

    水鏡月仰頭看他,“天雷劍在哪兒?”

    半晌,蒼燼笑了一聲,很輕很輕,帶着幾分無奈,幾分自嘲,“這麼多年,你仍舊如此執着。”

    水鏡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沒有像五年前那般與他爭辯,也沒有繼續逼問他。她俯身掃了掃腳下的一方土地,盤腿坐下,道:“神殿山上不去,我陪你守夜吧。”她託着下巴看如濃墨般化不開的夜空,“明日一早,我便去開都河了。”

    蒼燼揮了揮衣袖,祭臺上的酒壺飛出,準確的落在水鏡月面前,“給你踐行。”

    水鏡月樂了,就着酒壺喝了一口,入口之後,神色卻是有些複雜,一口酒嚥下,託着那翡翠冰壺嘆了口氣,道:“大巫師用這麼難喝的酒祭天,不怕神明降罪嗎?”

    蒼燼一臉的無所謂,又取了壺酒陪着她喝,道:“好酒都讓教主給喝了,他捨不得。”

    水鏡月咧嘴笑了,一雙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縫,仰頭又是一大口,道:“擱我,我也捨不得。哈哈哈……”

    水鏡月笑着喝酒,蒼燼沉默着也不知是真在祈福還是在出神。五年前,他們都以爲再次見面時必定是刀劍相向,卻不曾想還有能坐下來一起喝酒的一天。

    酒不多,很快就見了底。快到子時了,新的一年即將過去,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曾想過,會陪伴彼此,在異鄉度過一個除夕夜。

    水鏡月扔了酒壺,取出若華送給她的那支竹簫,道:“沒有焰火,吹一首曲子來熱鬧熱鬧吧。”

    “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無已大康,職思其居。好樂無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歲聿其逝。今我不樂,日月其邁。無已大康,職思其外。好樂無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車其休。今我不樂,日月其慆。無以大康。職思其憂。好樂無荒,良士休休。”

    一首曲子反反覆覆的吹了七次,蒼燼也跟着唱了七次。他說:“倒是應景應時,卻不表心。”

    水鏡月起身,道:“阿月本就不通音律。”她轉身,揚了揚手中的竹簫,“新年快樂,蒼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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