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正如那位掌璽大臣的兒子迪利埃翁先生所暗示的那樣,他們把自己叫了過來,並不是因爲發現了什麼。
“特雷維爾先生,您在宴會開始之前,還和那位博旺先生爭執過?”孔澤的聲音還是毫無起伏,“而且,你們爭執得好像十分激烈,爲什麼?”
“他攔着我不讓我見夏洛特。”夏爾簡短地回答,“我告訴他,他沒有權力阻止我幹任何事。”
聽到了夏爾的回答之後,孔澤和迪利埃翁子爵互相對視了一眼——情況和他們已經掌握的一樣,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那一場爭吵很明顯就是兩個年輕人爭風喫醋而已。
孔澤並未對夏爾生出什麼疑心,因爲他確實無法想象一個人在決定行刺國王的時候還會帶着自己的妹妹跑過來,並且還有那個閒情逸致去和別人爲了個女人爭吵。
況且,其他人的指證也說明了,在刺殺開始的時候,他一直在帶着自己的堂姐小心躲避,並沒有任何可疑的舉動。
如此看來,確實沒有什麼好懷疑的了。
“那麼,您有沒有看見什麼很可疑的人或者事情呢?”孔澤打算再敷衍幾句就結束這次問話。
正當此時,房間的門輕輕地被敲響了,然後一個侍從走了進來,小聲地對兩個人說了幾句。
就連阿德萊德女士也在爲他說話?孔澤內心不禁又是一凜。
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出身名門。而且還有上層的人看重,關係網也十分穩固,看樣子不應該隨隨便便對待。他心裏不由得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我說過了。我當時十分驚慌,而且注意力都放到了我的堂姐那裏,所以沒發現有什麼異常情況。”夏爾鎮定而且輕快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很抱歉。”
“好吧,”眼看再也問不出什麼的孔澤,輕輕嘆了口氣,他不想在這個人面前浪費時間了。“很抱歉打攪您了,您先回去吧。”
“今晚可能您還需要留宿到宮裏一晚,請您諒解一下。”旁邊的迪利埃翁子爵笑着又插了一句話。
夏爾明白。他這又是在暗示自己,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謝謝。”他也同樣微笑着,點頭向這兩個人致意。
一切終於都結束了。他心裏長嘆了一口氣。
………………
然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至少在阿德萊德女士的寢室裏。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正當夏爾還在接受孔澤等人盤問的時候,他的妹妹正怯生生地坐在女士的牀邊,心裏正經受着一股狂風暴雨。
時間一秒一分地過去,但是那位女官還沒有回來,哥哥還是沒有消息,芙蘭只覺得世界也在愈發變得晦暗不明。
爲了安慰這個可憐的孩子,阿德萊德女士一直強打着精神和她閒聊,而芙蘭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話。但是她的精神根本沒有放在這裏,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隨着時間的流逝。她心中所抱持的希望越來越少,少女的心也越來越冰冷。
然而,即使在這種時刻,她的神智也十分清醒,甚至比過去任何時候還要清醒冷靜,彷彿有一個超然於世界的靈魂寄宿在了這纖細的身軀當中一般。
已經完了吧,沒有什麼能救得上哥哥了。除了我。
再等三分鐘吧,就等最後三分鐘。
她給自己定下了最後的時限。
並不是她心裏還有什麼無謂的僥倖希望,而是爲了最後的感懷。
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她回首了自己這短短的一生,因爲她知道自己如果真的犯下那樣的罪行,就沒有多少再回首的機會了。
一幅幅並不波瀾壯闊的畫面,在芙蘭腦海中次第閃過。雖然並不華麗輝煌,也沒有多少少女所憧憬的激情,但這就是她的一生。這就是她最爲珍視的一生。
母親和父親先後遠離了自己,自己孤零零地長大,除了哥哥也交不到多少朋友,但是這就夠了,這樣的一生也能夠讓人滿足了。
哥哥一直照顧着自己,關心着自己,比任何人都珍視自己。在自己傷心的時候會給予安慰,在自己害怕的時候會給予勇氣,在自己求助的時候每次都是全力以赴,在自己開心的時候也會露出滿足的笑。
他可以爲我付出這麼多,爲什麼我不能也爲他付出?芙蘭問了自己。
是的,在他身處險境的時候,我也可以爲他付出,而且必須這樣做。她回答了自己。
一切都已經看完了,一切也必須結束了。
已經,沒有什麼可害怕的了。
芙蘭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阿德萊德女士,她蒼白的臉上,笑容裏滿是悽楚與痛苦。只有老天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這位少女下了多麼大的決心!
“特雷維爾小姐,您怎麼了?”女士覺得芙蘭的表情有些異常,於是擔心地問了一句。
芙蘭沒有回答。
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對這位女士的負疚和歉意,然而即使如此,她仍舊沒有任何的遲疑,沒有任何的後悔,更沒有任何的害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必須這樣做,我不祈求您能理解,也不祈求您能寬恕,我必須這樣做!
她伸出了手來。
門終於被敲響了。
“進來!”渾然未覺的阿德萊德女士隨口吩咐了一句,然後微笑地看着芙蘭。“您看,我就說過,很快就會有好消息的。”
芙蘭止住了手。回頭一看。
確實是那位被女士叫了過去的侍從女官。
在少女的急切甚至有些熾烈的目光的注視之下,那位女官緩步走到牀頭,然後低聲向女士稟告了她所見的一切。
得救了!
謝天謝地!
在聽完了女官的敘述之後,確認了哥哥安然無恙的芙蘭,眼淚不禁再度奪眶而出。接着,她不顧一切地再次跪倒在牀頭,撲在牀邊失聲痛哭——一如她剛剛跑進這間房間裏一般。只不過。這次的哭泣,是因爲無邊的喜悅,而不是因爲驚恐。
“我就說過。不會有事的吧?”女士笑着拍了拍她的頭,“您就是太過於緊張了,這樣可不好。”
“對不起,對不起……”芙蘭仍舊埋着頭繼續哭。除了她自己以外恐怕沒有人能夠明白這道歉的真正含義吧。
和其他人一樣。阿德萊德女士自然也以爲,她的道歉是因爲失儀衝撞打攪了自己,因此她忍不住笑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