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月明非爲夜行人
    非不爲,非不能,實不屑也。

    清風跨門而入。吹拂走內庫大宅院間殘留地食物香氣,吹拂走猶有一絲的鞭炮火香,只有凝重的氛圍卻是始終吹拂不動,庭院間瀰漫着緊張,有若千年寒冰,有若河底巨石,春日春風難融,大江巨浪難動。

    負責唱禮的轉運司官員的嗓子已經嘶啞了起來。不是因爲說地話太多,不是因爲喝的水太少,只是因爲緊張。

    沿着甲乙兩廊而居的各房鉅商們也早已坐不住了,隔着鏤空的門櫺,站在房門高檻內,緊張地盯着外面。

    下午是內庫後四標地叫價,兩輪叫價之後,沒有人再喝彩。甚至沒有人去抹額上的冷汗。上午被明家嚇退的泉州孫家。面色慘白地聽着價,雙眼無神地看着外面。被那兩家瘋子又驚嚇了一番,所有的商人們都覺得今日之行開了大眼,同時也是受了大驚。

    那是銀子,那是銀子!憑什麼甲一房的明家和乙四房的夏家,就敢那麼往外扔?難道在他們眼裏,那些厚厚的銀票和廢紙沒有什麼區別!

    嶺南熊家的熊百齡雙眼通紅地看着外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地耳朵,對身邊的帳房先生說道:“剛纔唱禮官是不是報錯了?”

    熊家的帳房先生抹了抹額頭的冷汗:“花廳覈算的數字,怎麼可能出錯……這天爺爺啊,夏當家的昨天被殺了幾個兄弟,今天開始發狠發瘋……這明家居然也跟着發瘋!明老爺又不是強盜。”

    熊百齡的口水緊張地來不及吞下去,噎在中間險些蹌着了,反手奪過一名下屬手中的茶杯灌了下去,壓低聲音罵道:“夏棲飛就是明老七,我看是他們兄弟二人幹起了真火……兄弟鬩於牆,當真刺激,明家人看來骨子裏都有些瘋。”

    不止唱禮官地聲音顫抖着,江南鉅商們不停冒汗着,就連坐在正堂之中地那三位大人,此時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聽着第二輪的叫價,黃公公與郭錚對望一眼,臉色變得煞白一片,他們二人怎麼也沒有想到,內庫開標最後地四連標竟然被範閒和明家哄擡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明家這四連標是虧定了,而且是大虧特虧!對於黃公公與郭錚來說,明家的進帳減少,江南往京裏送的見不得光的銀子自然也要少……太多,想到此節,這二人盯着範閒的目光便有些怨毒。

    範閒雖然用強大的心神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靜,但如果有細心的人,依然可以看出欽差大人紫色官服的漿洗硬挺袖口有些微微顫抖,薄而秀氣的嘴脣抿的有些緊,耳垂下面微泛紅色。

    畢竟像今天這種場面實在有些少見。慶國皇帝號稱天下最富有的人,但範閒敢打賭,一向不入戶部庫房的慶國皇帝這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銀票隨着唱禮官嘶啞顫抖的聲音,在天上飄來飄去!

    一千一百五十萬兩白銀!

    慶國開國十年之後,舉國的財政賦稅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將將一千萬兩!哪怕是如今已入極盛的慶國,這樣一大筆白銀依然是個不可思議地數字,這一千多萬兩銀子如果用來在江南上收買死士。足以揮手間滅掉東夷城四周的那些諸侯小國,足以成一方之霸!

    這樣大一筆數量的銀子,可以換來多少美人?可以打造多少戰馬兵器?如果全數投入民生之中,可以修多少裏的堤?可以煮多少鍋粥?可以開多少堂?可以救活多少人?而……如果全部換成銀錠,又可以壓死多少人?

    上午的五百萬兩銀子已經是內庫有史以來的最高標價,而下午則是輕輕鬆鬆突破了紀錄,尤其是第二輪叫價,明家便喊出了破千萬兩的價錢。這不止破了紀錄,可突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

    之所以會有這樣地結果,當然要歸功於明家目前所處的內外交困局面,以及範閒從北齊皇帝手中借來的大批真金白銀——明家必須搶這個標,而夏棲飛卻有對衝的能力,種種因素加在了一起,才造就了這樣一個恐怖的數字。

    範閒喝了口涼茶,強行壓下內心的情緒。打了個很隱祕的手勢。

    可以了,就到這裏吧,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直到此時,範閒才漸漸有些明白了明青達的想法。陛下地想法,很多人的想法。

    明青達奪標之時,極爲服貼地依照範閒的計劃走,一方面是受到了信陽方面的壓力。另一方面存的想法則有些玄妙。左右不過是送銀子,喊價低,賺了銀子一部分要交給信陽。喊價高,就等於把銀子送給內庫……也就等於是送給陛下和範閒。

    明青達看事看地極準,他看出來朝廷需要自己的銀子,所以乾脆來個狠的,把自家的家業恨不得砸一半出來,如此一來。又奪了標,又合了範閒地意,兩邊不能得罪的人,他一個都沒得罪。

    只是可惜得罪了錢,這麼多真金白銀,也不知道明家要花多少年才能恢復元氣。所謂花錢銷災,明家這一次用在銷災上的銀子,實在是下了血本。

    而在範閒看來。明家在經濟方面的實力。實在已經大到過於恐怖的地步,這樣一種存在。慶國皇帝是斷然不會看他們坐大,要不然就是削弱對方,要不然就是摧毀對方。

    這,就是皇帝讓範閒下江南的真正用意。

    而,明青達也很清楚地把握到了這個意圖。

    只是當年沈萬三依然是死了,明家……能活下去嗎?這是後來的事情,範閒也沒有辦法完全掌控,但對於明家的表現,範閒感到很受用,所以他纔會做手勢,讓夏棲飛不再出價。

    不是小農意識作祟,也不是心存憐憫,而是範閒知道明老爺子地戲肯定還沒有演完,一千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經足夠了,範閒不希望讓朝野之中的議論太多,給自己帶來太多的負面評價。

    看到乙四房的強盜停止了喊價,包括官員商人們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看戲沒有看全場的遺憾與惱怒,反而都是同時鬆了一口氣,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今天下午的叫價太恐怖,那個數字太敏感,商人們不願意引發某些不好地事情發生,官員們也不希望,事態被牽引到爆發地程度。

    花廳的戶部內庫聯審官員們開始進行緊張地審覈工作,最終確認了這一標,用硃筆認真而緊張地寫好底書,交由前廳。

    那名唱禮官員,走到石階上,嚥了口口水潤了潤嘶啞火辣辣的嗓子,顫着聲音說道:“行東南路兼海路一坊貨物,四標連標,甲一房,明家,一千一百五十萬兩……得!”

    沒有人喝彩,沒有人譁然,所有人都恨不得趕緊逃離內庫大宅院,離這個數字越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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