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六十二章 如瀑入海,如山臨日
    第一百六十二章如瀑入海,如山臨日

    大海之濱,東山之上,慶曆七年不知是第幾場颶風,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停止了。這場颶風在今後的一段時間內,會給已經有些小旱之跡的慶國廣闊土地帶去難得的雨水,並且極爲溫柔地沒有造成太大的災害。

    而此時山頂上的古廟舊檐,被這場風暴襲過後,已經變成了一地殘垣,滿地瓦礫,泥石亂飛,看上去慘不忍睹。雨水先進行了一場沖刷,又迅即向着山下流去,在玉石一般的絕壁上,形成了一截一截的潔白瀑布。

    瀑布裏偶有一絲極淡的血紅之色,山頂上反倒是漸漸乾淨,連一絲血腥味都沒有留下來——這樣的場景究竟是天威造成,還是宗師們驚天動地一戰所造成?

    其實,就是天威。大東山頂部的蒼穹已經漸漸露出真容,那些厚厚的烏雲被勁風吹拂,以一種肉眼可以觀察到的速度,快速向着西方的內陸上空行去,一片明湛湛的天光重新降臨在山頂,降臨在懸崖邊那位天下最強者的身上。

    他是天下最強大的那個人,沒有之一。

    沒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因爲他是天下第一強國慶國的皇帝陛下,他是當年帶領大軍,三次北伐,生生將大魏朝打的分崩離析,完全改變了天下疆域圖形狀的一代名將,他是將帝王心術運用的最爲徹底,最能隱忍,最堅韌的陰謀家。

    僅僅是這三種身份,就足以稱他爲天下第一人,更何況今日的大東山圍殺之局到最後,揭示了他最後一個身份。

    天下四大宗師裏最神祕的那位,傳聞中一直枯守慶宮而不出的老怪物,當年四顧劍單劍入京都,卻被皇宮所釋霸道之勢生生生逼退。從而以側面證實他存在的大宗師。

    正是慶國的皇帝陛下。

    這就是皇帝最後的底牌。範閒曾經百思不得其解,陛下地強大自信和天然流露的氣度,究竟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很多人都在猜測皇帝陛下的底牌,範閒在最後的剎那猜到了葉家,卻永遠也無法猜到這張翻過來的底牌上竟赫然寫着“宗師”二字。

    洪四庠只是個幌子,是皇宮裏從後方伸出來的旗杆,於黑夜的暗風中輕輕招搖,吸引了所有智者地目光。毫無疑問。這位老太監亦是當世強者,不然在懸空廟上也不能夠單掌拍死那名胡人刺客,只是畸餘之人,終究難致天道頂峯。

    爲了一舉狙殺苦荷與四顧劍,這幕大戲,慶帝與洪公公苦心孤詣,謹小慎微,足足演了二十年!

    此時的洪老太監已經光榮地完成了二十年來的使命。化作了滿天的血霧,被暴雨一衝,被清風一洗,入白瀑布墜東海,入林間溼潤空氣。而潤大地,他的生命精魄血肉,都化入了慶國美麗的江山之中,再也無法分開。

    看着那位身着明黃龍袍的中年男子。場間僥倖活下來的人們,都陷入了無窮無盡地震驚之中,所有人的嗓子都像是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發不出一絲聲音。

    毫無疑問,今天大東山絕頂上所展現的真相,是自二十年前那位葉姓小姐突然死亡之後,最驚心動魄,激盪天下的消息。

    古廟廢墟里傳來地嗡嗡鐘聲漸漸微弱。漸趨平息。

    已經碎成無數樹皮殘屑的大樹根旁,一身麻衣盡碎的北齊國師苦荷,眼眸裏透着清湛的目光,靜靜地看着懸崖邊地慶國皇帝。他體內那股暴戾的霸道真氣終於隨着鐘聲的停止,平息了下來,然而他清楚,自己的五臟六腑,十三環經脈已經被這股真氣侵伐成一片混沌。

    即便是神廟也救不了自己。

    明白了現實。便馬上接受現實。身爲大宗師的尊嚴與心境,令苦荷大師的面容十分平靜。他看着慶帝,輕輕嘆了一口氣,兩眼已將這件事情看的通通透透,所有的人都敗了,敗在對方二十年地隱忍僞裝之上。

    這是一個極其可怕而且可敬的對手,能夠隱忍這麼久,而沒有讓任何人嗅到風聲,這比慶帝本身是位大宗師的震驚真相,還要令苦荷感到敬佩。

    在這一刻,苦荷不禁想起了離開上京前,與太后和皇帝的數番對話,其時自己那位孫兒便有些不祥之兆,然而苦荷依然飄然而來,因爲他與四顧劍做了充分的準備。

    可是這二位大宗師就是沒有預料到,皇帝的……出手!

    “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苦荷輕嘆一聲,臉上浮起一片知天命的笑容,不自禁地輕聲吐出範閒那孩子在書中記下的一句話,若以堅韌隱忍而論,這世上萬千人中,無一人心性能比慶帝更爲強大,敗給這樣地對手,雖替家園齊國感到絲絲擔憂,但苦荷大師卻沒有什麼悔意。

    就在皇帝出手地一瞬間,手掌握緊鐵釺,旋即放下,如是者三次的五竹,終於完全鬆開了鐵釺,將兩隻手負到了身後。黑色地布在他的臉上迎着東山風雨飄着,宗師戰時,山頂上所有的人們都跪伏在地,用身體的顫抖表示自己的敬畏,只有他冷漠甚至有些木訥地站着,冷眼旁觀着這一切。

    苦荷坐於樹,四顧劍響於鍾,五竹微微側頭,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脣角依然止不住多了一絲牽扯。

    皇帝是大宗師的事實,必將給整個天下帶去震驚,然而五竹依然只是偏了偏頭,隔着那層黑布靜靜地看着皇帝,就像看着一個很古怪的事物,並沒有把他當成天上的太陽來看待。

    這一瞬間,五竹似乎想起來了一些什麼,但似乎馬上又忘記,他的眉頭極其難得地皺了皺,記起了陳萍萍曾經說過的一些話。在懸空廟刺殺之後,陳萍萍曾經笑着說。準備讓五竹看一齣戲,結果沒有看到。

    什麼戲?皇帝變身大宗師的戲?看來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祕辛,終究還是被皇帝最親近地老跛子猜出了些許,但他爲什麼要讓五竹開這場戲?

    五竹開始思考。他有很多話想問皇帝,可是一時間卻不知從何問起,千頭萬絮,總是抽不出那一絲來。而且此時的大東山,並未真正平靜。苦荷和四顧劍雖遭重創,可畢竟他們沒有死,以皇帝的性情,既然亮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牌,自然不會留下任何遺漏。

    所以五竹中斷了思考,往前輕輕踏了一步。

    他這一步,讓場間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絲害怕和驚恐,這位一身黑衣的神祕人物雖然沒人知道是誰。但先前幾位大宗師的態度已經表明,他也是一位宗級師的絕代高手,在此刻狀況下,如果他暴起出手,只怕四大宗師包括皇帝在內。都會倒在血泊之中。

    但五竹並沒有出手,他只是靜靜看着皇帝。

    真正有動靜地,卻是古廟深處,廢墟盡頭。遮蓋住四顧劍的那道黃布,那道黃布忽然間動了起來,似乎有人正試圖在黃佈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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