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尊嚴的生存或死亡
    “一般的士卒性命我可以爭取一下,但我也不敢保證他們能活下來,雖說他們只是些炮灰,可是……這是謀反,慶律雖不嚴苛,可也沒有給他們留下活路。”

    太子聽不懂炮灰一詞,但能猜到是什麼意思。

    範閒望着太子有些蒼白的臉,嘆了一口氣說道:“至於那些參加到叛亂的官員和將領,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知道他們也活不了,但至少希望你不要株連……都是大戶之家,一旦殺將起來,只怕要死上數萬人。”

    李承乾的臉色有些陰沉,希望範閒能再次承諾,畢竟先前在兩軍之前,範閒是親口答應了的。

    “抄家滅門,還是株連九族,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範閒的眉頭皺的極緊,片晌後說道:“就像先前說的那樣,答應你的事情,我會盡量去做,但究竟能保住多少人,我……無法保證。”

    範閒的眼前浮現出一副畫面,無數的人頭被斬落,無數的幼童被摔死,無數的達官夫人小姐被送入官坊之中,送入營坊之中,永世不得翻身,縱使他是個冷血之人,一旦思及京都馬上便要來到的慘劇,依然生出了些許涼意。

    男人們爲了自己的權利官爵而謀反,最後承擔悲慘後果的,卻不止是他們,還有他們的妻子,幼不知事的兒女,甚至是老家的遠房親戚,抑或是很多年前的朋友……

    李承乾渾身顫抖着,一手攥住了範閒的衣領,蒼白微懼的臉上流露着難得的勇氣,低聲咆哮道:“如果不是你答應我,我怎麼會降?我怎麼甘心做你的階下囚!”

    範閒沒有去掙脫太子無力的雙手,壓低聲音吼了回去:“不降?難道你真想在亂軍之中被人殺死?”

    李承乾一怔,從範閒的話裏聽出了一些別的味道,攥着他衣領的雙手下意識裏鬆開來,顫着聲音說道:“我這個太子已經廢了,馬上就要死了,而你是監國,大學士們都支持你……就算平兒登基繼位,你也是帝師,你開口說一句話,誰敢不聽你的?”

    範閒臉上的表情有些淡漠,開口說道:“陛下……還活着。”

    李承乾驟聞此訊,雙臂無力地垂在了膝蓋之上,雖然葉重反水之初,他已經猜到這種可能性,可一旦真的聽到這個消息,依然難免震驚。

    “她也死了。”

    範閒靜靜說出這句話來,然後側臉看着太子,只見李承乾的臉愈發的蒼白,雙眼木然無神地看着車廂壁,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漸漸地低下頭,佝着身子,將自己的腦袋埋了下去,雙肩不停地顫抖着,發出一陣壓抑的聲音。

    或許是被太子殿下的哭聲所激,範閒的胸中一陣煩悶,下意識裏運起天一道的真氣法門疏清經脈,不料行至膻中處,竟是無來由地一陣劇痛,他雙眼一黑即明,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鮮血卟的一聲噴在了車廂壁上,打的啪啪作響。

    由大東山至京都,身受重傷,萬里奔波,未及痊癒,強行用藥物壓制,又經歷了無數次危險的廝殺,他終於支撐不住,傷勢爆發了出來。

    太子此時的心情全部被父皇活着的消息和姑姑死去的消息包圍着,根本沒有注意到範閒的情況,埋着頭陷入了無盡的悲傷。

    範閒抹了抹嘴脣邊上的血滴,喘了兩口粗氣,看了一眼身旁這個傢伙,忍不住搖了搖頭。李承乾和他的年紀相仿,又不像自己擁有兩世的生命,算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年青人罷了。

    就這樣,車內的兩兄弟一人吐血,一人哭泣,黑色的馬車進入了皇宮。

    ……

    ……

    包紮完傷勢的大皇子,沉默地將馬車直接領到了後宮,東宮的門口。範閒與太子下車,走了進去,這座東宮一直是慶國皇位接班人的住所,而如今,卻真正變成太子的牢籠,或者說是日後的墳墓。

    大皇子與太子輕聲說了幾句什麼,看了範閒一眼,便轉身離開。此時的東宮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外面的禁軍士兵在巡邏着。

    範閒沒有太多時間去和太子說些什麼,捂着胸口,直接對他說道:“你只有一天的時間。”

    李承乾愕然擡頭,此時似乎從噩夢中甦醒過來,怔怔望着範閒,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陛下應該後天便會回京。”範閒平靜地看着他,“這座東宮當年就曾經被你放火燒過一次,我想東宮再被燒一次,也不會太讓人意外。”

    李承乾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盯着範閒的眼睛,似乎是想確認他到底在說什麼,嘴脣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見他沒有接話,範閒低頭陰沉說道:“自焚而死,對於你不是難事……”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李承乾已經是冷漠地搖了搖頭,說道:“然後你趁着火勢,把我救出皇宮,把我送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他看着範閒,眼神非常複雜,“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忽然變成如此溫良的一個人,但我要謝謝你。”

    “不用謝我。”範閒說道:“只不過長輩們習慣了安排一切,但我不大習慣。”

    李承乾困難地笑了起來,說道:“我還真是有些看不透你……”

    “你知道我是個無情之人,難得發次善心。皇后也死了,你應該恨我纔對,如果你想活下去,今天晚上放把火。”

    “要冒這種風險,不像是你的作風。”

    “我這一生陰晦久了,險些忘了當年說過自己要掄圓了活,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我才明白如果要活的精彩,首先便要活出膽魄來。”

    範閒不再看他,轉身離開這座寂清的宮殿。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爲什麼會忽然如此好心,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悲哀了起來,長嘆息了一聲,就在這座闊大宮殿的地板上躺了下去,臉上浮出超脫的笑容,四肢伸展,似乎從來未有如此放鬆自由過。

    ……

    ……

    這一夜,東宮始終沒有燃起火勢,範閒一直在含光殿的方向,冷眼注視着那處的方向,確認了東宮的平靜,他搖了搖頭,心中微感淒涼,皇帝大約後日便會抵京,所有的一切又將回到那位強大帝王的手中——留太子一條性命,不是範閒臨時起意,也不是他有婦人之仁,而是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感作怪——他與太子,包括老二,其實只不過是皇帝陛下棋盤上的棋子,是被命運或是長輩們操控着的傀儡。

    太子已然沒有任何力量,他的死與活,對於範閒來說沒有任何關係。太子是個好人,這是很久以前範閒就曾經對陳萍萍說過的話,從別宮外面道路上的第一次相遇開始,這位太子殿下留給範閒的印象就極爲溫和,尤其是最近這兩年,雖然爭鬥不止,可是又算什麼呢?範閒能夠遣十三郎去護太子南詔之行,此時便敢放太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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