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亂江南
    “我和你不一樣,有很多事情明知道是符合利益地。但是與我心中準則不一,我就無法去做。”海棠微垂眼簾,輕聲應道:“倒是你此時的話真讓我有些喫驚,你明明是個挾蠻自重,不以慶國利益爲優先考慮的狠人,爲什麼卻偏偏有這種要求?”

    “若我真的不考慮慶國乃至整個天下的利益,我何苦如今還在這府裏熬着?不論是去拋熱血,還是去隱天下。我早就去做了。”

    “你什麼時候變成聖人了?”

    “我不是聖人,只不過人生到了某種階段,當權力欲這種最高級的慾望都已經得到了滿足之後,我便會比較偏重精神方面的考慮……而且我不喜歡被人看成一個冷血無情,只知道利用將士們鮮血的敗類。”

    “終究你還是一個虛僞而自私地人。”海棠看着他說道,然後將懷中那柄小刀放到了他的面前。

    範閒面無表情應道:“若這算虛僞與自私,我想全天下的百姓都會很感謝我的虛榮民……我知道你們家皇帝陛下是個女兒身,就算是我要挾你吧。”

    海棠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許久沒有說話。

    範閒也保着沉默。整間書房都沉浸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之中,許久之後。他有些難過地開口問道:“其實有很多時候,我是需要有人幫助給些意見地,原來是言冰雲和王啓年充當這種角色,如今言冰雲做他的純臣去了,老王頭被我安排走了,都沒處去問去……我又不是神仙,面對着他,根本沒有一絲信心,又無人幫助自己,着實有些無奈。”

    “這是在我面前扮可憐?”海棠反諷出口,卻是微微一怔,嘆了口氣後說道:“你想問些什麼呢?”

    範閒輕輕地拍拍雙手,很認真地請海棠在書桌一旁坐下,然後喝了口冷茶潤了潤嗓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正色說道:“我親妹妹在皇宮裏,我一家大小在京都裏,那些依附於我,信仰於我的忠誠下屬們在這個國家的陰影裏,我有力量卻難以動搖這個朝廷地基石,我也不想動搖這個基石,從而讓上面的苔蘚螞蟻曬太陽的兔子全部摔死,而我的對手卻擁有強大的力量,冷漠的理性,超凡的謀劃能力,他擁有這片土地上絕大多數人的效忠……最關鍵地是,雖然從初秋那場雨後,宮裏傳出來的些微消息裏知道,他漸漸從神壇上走了下來,逐漸開始變得像個凡人,留下了些許情緒上的空門,可是我依然相信,他的血足夠冷,他的心足夠強,一旦我真的出手了,我想保護的這些人,也就真的……不復存在了。”

    “我以前很怕死,現如今卻不怎麼怕死。”範閒說了一長段話後繼續認真地做着總結,“可是我卻很怕自己愛地人,自己保護地人死,這個問題,你能不能幫我解決?”

    海棠並沒有沉默太久,很直接地說道:“不能。”

    範閒攤開了雙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看看,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沒有人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你說他走下神壇是什麼意思?”海棠明顯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她不知道範閒對慶帝這個判斷從何而來。

    範閒將右手輕輕地放在自己心臟的位置上,似笑非笑說道:“畢竟父子連心,有些小地方地改變,你們察覺不到,但我能察覺到……他讓我留在府裏做這些手腳,然後一件一件地擊碎給我看。雖然展現了一位君王的強大,但你不覺得,其實這樣很麻煩?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讓這一切都消彌於無形,然而他沒有這樣做,他……是在和我賭氣,和陳萍萍賭氣,和我地母親賭氣。”

    “一個本來無經無脈,無情無義之人。如今卻學會了賭氣,你不覺得他已經越來越像正常人了?”範閒搖頭苦澀笑道:“想必這也是老跛子赴死所想造成的後果吧。”

    “可你依然沒有辦法改變這個趨勢。”海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頭,“你這幾個月裏一直枯坐京都,卻把亂因扔到了天下各方。你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她擡起頭來用明亮的眼眸盯着範閒那雙滿是血絲的雙眼,沉重說道:“想必這也是陳萍萍復仇的佈置,先整的天下飄搖,趁亂逼宮。然後再雷霆一擊……只是你如今並沒有如他設想的那般獲得慶帝地信任,這是你那點可憐的虛榮心在作祟,同時你也沒有辦法真的對這天下動狠手,這是你那點可憐的虛僞在做祟。”

    “你應該很明白,你的性情看似陰厲,實際上終究不是大開大闔的梟雄,有很多事情你是做不來的。”海棠微微眨眼,將眸中的懾人寒光斂了去。平靜說道:“既然如此,你現在做地這一切,除了天真幼稚之外,再也沒有旁的詞語可以形容,因爲到了最後……你依然沒有正面對抗他的信心。”

    範閒沉默片刻說道:“誰又能有這個信心呢?這幾個月裏我只是在敲邊鼓,試圖警告他,從而維持一個時刻可能破滅的形勢,儘可能地維護我身邊的這些人……如果不是陛下念及我沒有破罐子破摔。沒有讓半個慶國都陷入動亂之中。你以爲楊萬里,成佳林。還有一處裏地那些人會活下來?”

    他擡起頭來,盯着海棠說道:“我必須證明自己的力量,才能保住這些人的性命,不錯,到最後那個關頭,我還是要和陛下面對面的較量,我是沒有那個信心……所以我一直在等一個人回來。”

    “瞎大師。”海棠沒有詢問,而是很直接地說出了這個似乎帶有魔力地名字。

    “你不可能總將希望放在這些曾經扶持着你成長的先輩身上,不論是你的母親,還是陳萍萍,還是範尚書大人,他們已經爲你做了太多。”海棠看着範閒,心頭忽然生出一絲憐憫的情緒,“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瞎大師一直不回來,你在這京都裏煎熬着,有什麼意義呢?”

    海棠正色勸告範閒說道:“很多事情總是要自己做的,不論你有沒有這個信心,可是時局已經逼着你到了這一步,你既然不可能對你母親和陳萍萍的死無動於衷,那麼你就永遠不可能再去扮演他的好臣子,好兒子。”

    範閒忽然覺得這些話很刺耳,他皺着眉頭,舉起了手,阻止了海棠的說話,低沉着聲音說道:“你沒有親自體會過他地強大,所以你可以輕鬆地說出自信這兩個字來。”

    海棠嘆了口氣,說道:“可是你還能等多久?你和陛下在滄州城弄的動靜,他根本沒有動容考慮,而是直接揮兵西進,輕輕鬆鬆地抹掉了那邊的全部隱患。接着便是江南,便是東夷城……不,說不定他根本不會理會東夷城,而是直接北進。一旦時局發展到那天,你所有的力量都被拔除的一乾二淨,除了像個閒人一樣的窩在京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巔峯,看着他對你家長輩的靈魂們冷笑,你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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