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朞言罷,抽出另一手扣壓在欒成雪託在籤筒底部的手腕之上,整個動作迅捷剛猛,凌厲至極。
欒成雪不禁駭然失色,霍然震驚道:“陳朞,你這是要作甚!”
陳朞冷笑道:“掣籤啊。”
“鬆手——!”
欒成雪雙手死死抓住籤筒,雙肘平舉意圖抵擋。
陳朞掌韌似鐵,不但不避不讓,還將一道又一道的掌力洪濤一般灌入欒成雪手腕,從皮膚直衝入骨,像是要將他碾得粉身碎骨。
“陳朞你——”
欒成雪齧齒咬牙,怒目如火,傲雪霜姿的謙和之風蕩然無存。
陳朞風儀依舊,淡淡一笑,平允清逸道:“喊吧,大聲地喊。讓所有人都聽一聽,你們?華在這籤筒之上掩藏起的神機妙術,何等險惡。”
竟然會被摘星術識破籤筒上的伎倆,欒成雪跋前躓後,魂驚魄惕。
低聲巴劫道:“陳朞,玄霄派向來心若寒灰,處事淡漠,你爲何偏要多管閒事。”
陳朞自外表看來悠然靜氣,一字一句卻盡是威脅:“你既知曉我陳朞涼薄無情,就休要挑戰我的耐心。”
陳朞一邊說着,一邊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澎湃洶涌的精元丹力傳遞過來,欒成雪痛得齜牙咧嘴,就是不敢做聲。
被如此兇猛的內力催逼,欒成雪的指尖發顫,絲毫用不上力氣去抓籤筒。
欒成雪懲忿窒欲,剋制怒氣以防被其他弟子們窺見,森然低聲道:“你什麼意思,是想以玄霄一派的命運來抗衡我?華派不成。”
陳朞反顏一笑,譏諷道:“你?華派?欒公子怕是要先名正言順證明了身份,纔好談及替代欒澈承襲?華掌門一事。到那時,我玄霄自然恭候你率?華一衆來戰。”
“你——”
欒成雪瞋目切齒,沒想到陳朞竟然已將自己那點盤算洞悉。
無論如何是留不得此人在世,但凡阻攔他欒成雪承襲?華掌門之人,皆該去死。
“你究竟想做甚!”
欒成雪血液裏有寒意流淌。
陳朞笑道:“莫緊張啊,只是借你手一用。”
陳朞掌心向上運氣前送,頂在欒成雪託在籤筒底部的掌背之上,精元之力急傾而出,欒成雪的手掌便輕易被陳朞掌控着陡然轉向。
欒成雪驚怒交集,心神大亂,他似乎已經知曉陳朞的意圖。
籤筒內壁傳來一聲清脆的竹籤撞壁的聲音,陳朞淺笑道:“是了,就是它了。”
說着便鬆開了欒成雪,將籤筒裏的竹籤抽出,舉在欒成雪的雙眉之間。
摘星術將陳朞的視線和欒成雪的雙瞳重疊在一起,果然是最後那一支琥珀色的籤條。
“謝了。”
陳朞謙和雅望,風度翩然,嘲弄似的回身便去。
這個混賬......欒成雪喫癟一般怔在原地,四肢癱軟卻仍要強撐而立,手背和袖袍下的手臂上留下了殷紅溝痕,那是被陳朞深厚修爲傷及的證據,鐫心銘骨。
他欒成雪暗暗發誓,一旦登上了?華掌門之位,陳朞今日給自己留下的傷痕和屈辱,必要他玄霄一派上上下下共同償還!
辟雍殿東側,負責謄錄籤條顏色的尊長高呼一聲:“玄霄派陳朞——琥珀色籤條——”
琥珀色......
欒成雪強抑嗜慾,心底恨恨着:馬到懸崖不收繮,陳朞,這可是你自己偏要自尋死路的,與他人無干......
......
辟雍殿上空,陽光透過層層薄霧揮灑下道道金光,猶如條條金鞭驅趕開飛雲流霧。
看到陳朞順利站到攬月身邊,穆遙兲終於鬆了一口氣。
攬月是頗感意外的,雖不知陳朞用了什麼辦法強制欒成雪摻入這一組,但陳朞向來做事妥當,自有肺腸。
姚碧桃氣熱洶洶,老大的不樂意,少不得秕言謬說一番,卻也無人理睬。
而汪翰看似八面圓通,磨盤兩面光,可早在前面的比試裏便幾次三番出言直撞過玄霄派,現在陳朞被分到了跟前,汪翰打從心底還是忌憚的。
褚錦心和欒成霜更不必說,一個君山一個?華,必然沆瀣一氣。
這一組,除了攬月以外尚對陳朞心存善感的就只有婁皋。
婁皋乃一釘嘴鐵舌,其實自從上回陳朞出手相助起,婁皋對陳朞大有改觀,只是這孩子年少氣高,表面上不肯服軟而已。
攬月和陳朞都能自日常言行間明白婁皋對姐姐婁嫄的愛,看婁皋現下不悲不喜的狀態,若不是在隱忍不發,那就是在逃避現實不肯面對。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婁皋知道婁嫄一息尚存的真相?
陳朞不由地轉看向攬月,攬月剛巧也正在看向陳朞,像是已預知了陳朞想要確認什麼一樣,對他緩緩搖了搖頭。
沒有......攬月並沒有對婁皋說出真相......
也就是說婁皋此時的狀態是真的自惟至熟,少年老成。
陳朞微微一笑,竟然替婁皋的迅速成長而略略開心,不知婁嫄若能能夠醒來,看到沉穩練達的弟弟,會不會有幾分欣慰。
春風萬象間,清風解慍,草香撲面,摯愛在側。
就在陳朞沉浸在清淨美好之中,幾乎就要忘卻即將摧堅陷敵、背水一戰之時,前方欒成雪懷裏的籤筒已空,最後一個弟子也已掣籤完成。
含光子又命童兒們爲各組分發了一隻形似酒觥的容器,下腹扁圓,上方有蓋,雕以獸首,莊嚴絕俗。
含光子說道:“此器皿乃玄陽觥,專門用以收納被降的靈魄,每組分發一隻,將你們降服的山魈、山魈王的靈魄囚居於內,帶回學宮。”
說罷,又安排了每組第一個抽到籤條的人爲一組之長,負責保管玄陽觥。
恰在此時,一芙蓉紫冠,霓裳交泰的道人適時禹步而出,屈尊敬賢來到含光子的身旁,施禮道:“先生是否還忘了,和衷共濟尚有一個儀式未完成。”
“喔?”含光子目光灼灼,看向欒青山。
“先生請看。”
欒青山一揮袖袍,便見以欒成雪爲首的?華弟子們各自託了一隻茶盤行至辟雍殿前列隊站好,每隻茶盤之上放置有一組茶碗,數目不多不少,剛剛好是七盞茶。
欒青山渾聲笑道:“民間但凡節慶、出征、結義,皆有備下醴酒之禮。江湖百派齊集一堂,視同出生入死的手足至親,若不是得盟會和衷共濟之福,百派弟子們皆如浮雲遊子。故而是不是應當共飲一杯,方不枉怡怡四海之情。”
欒青山將話說完,不給含光子任何摻言的機會,便一聲令下,令欒成雪率領手下之人手持茶盞去到各組面前待命。
衆弟子們還在對着突然而來的茶盞感到莫名其妙的時候,辟雍殿的另一頭的弟子裏,悠悠傳來聿沛馠奚落嘲諷的聲音:“都道是,宴笑朋友多,患難知交寡。兄弟情分從來不是一口水酒便能飲出來的,況且,水友知曉這茶盞裏面包藏了些什麼。”
聿沛馠的聲音清朗洪亮,且恰逢其時。
實話說來,聿沛馠所言,言近旨遠,不少內丹派的弟子們不免亦懷有同樣的顧慮,故而囁囁嚅嚅,遲遲不動。
攬月和陳朞相視而笑,果然是聿沛馠的風格,雖已離心,尚未離德,依舊有智有膽,敢於直言。
被人戳中欒青山冷麪霜眉,面色陰沉,恨不得就地擒拿了聿沛馠來刮骨食髓以圖痛快。
然而眼下並不能,欒青山必須生擒了閬風四個孩子,方能擢筋剝膚將藏在四人身體裏的血珠收爲己用。
“咳咳咳咳——咳咳咳——”
掌門尊長之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沒錯,剛好在此時,褚君山拱肩縮背,一通翻腸倒肚。
大多弟子瞧見,都不免側避開身體以免沾染污穢之氣,又或是橫流的涕泗,獨獨聿沛馠一人面色一僵,猶如一隻被踩癟了的魚鰾那般泄下氣來,萎靡息聲,全然沒有方纔的義氣。
陳朞對攬月低聲冷笑道:“奇哉!看來閬風四子果真是受制於這個枯竹朽木的褚君山了。”
“嗯。”
攬月低應一聲,將注意力轉回到遞到面前的茶盞之上。
含光子出言阻攔道:“欒掌門一番好意,衆弟子們本該敬受,但欒掌門怕是忘了,學宮宮規不允許飲酒,此番儀式亦可略過。”
欒青山早料到含光子會從中阻撓,繼續說道:“先生大可放心,修仙之軀自然不可比擬民間的凡人濁軀,故而這茶盞裏的乃我??山馳名天下的雪松萃。”
“雪松萃”三個字一從欒青山口裏說出,即刻引起了百派弟子們不小的轟動。
衆人皆聽聞過雪松萃的大名,據說每年積雪初融之時萃取而來,一年方得幾甕,是助益修仙、增氣補元的上上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