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風流 >第468章 欲蓋彌彰
    劉瑾停住了腳步,轉頭看着張延齡呵呵笑了起來。

    “侯爺,咱家不得不佩服你。你的口才真的很好,恐怕這些話你說的連自己都信了吧。”

    張延齡皺眉道:“劉公公何意?”

    劉瑾微笑道:“你說的如此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咱家都差點心動了。然則,這麼大的功勞,你怎麼不去做?你大可向皇上上奏摺,去主動請纓解決軍屯之事,爲皇上分憂纔是。”

    張延齡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劉公公,若是這件事人人能做,而且輕鬆便能成功,我大明財政又怎至於今日地步?正因爲此事不易,所以才積弊至今。劉公公,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這件事是要得罪人的。邊鎮軍屯的整頓,勢必會觸動地方官員和部分邊軍將領的利益。誰想要這麼做,必是會被這幫人給攻擊的。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尋常之人,明哲保身,怎會去做這樣的事?劉公公難道認爲,這軍屯被侵佔的事情還是什麼祕密麼?朝中官員連這些事都不知道麼?只是,他們沒膽量也勇氣去揭開這道傷疤罷了。”

    劉瑾似笑非笑道:“你張侯爺也不敢麼?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麼?”

    張延齡嘆了口氣道:“劉公公,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我張延齡可沒什麼大志向。咱們勳戚之家,只求能富貴安穩的過日子,嬌妻美妾,美酒佳餚,錦衣玉食,有面子有身份,這便是最大的目標了。我也一樣。我現在得了軍職,提督團營,這已經是我能達到的最高的目標了,我別無所求了。要我去管那些事?我喫飽了撐的麼?在這朝廷之中,該操心的人多得是,我算老幾?我可犯不着去趟渾水。”

    劉瑾冷笑道:“那你爲何要咱家去趟渾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之理,侯爺不知麼?”

    張延齡忙擺手道:“劉公公,你可不要亂說話。我自始至終可沒有讓你去做這件事。咱們只是閒聊談及此事,聊到了這些罷了。”

    劉瑾冷笑道:“你怎麼沒說?你說咱家當真想要爲皇上分憂,便該幹大事,替皇上解決財政虧空的難題。咱家可不聾,記性也沒壞到不久前聽到的話也會記不得。”

    張延齡楞了楞,道:“我說了麼?我當真說了這樣的話?我可是真記不得了。倘若我說了的話,那我收回便是了。”

    劉瑾呵呵道:“張侯爺倒是隨意,說出的話還能隨時收回,也會裝聾作啞。”

    張延齡咂嘴道:“劉公公也太難相處了,咱們只是閒話,怎地抓着不放?我又不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還不能收回了?你若如此,咱們可不必再聊了。誰知道那句話被你劉公公記着,然後便百般思量,疑神疑鬼。我可不想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也太累了。”

    劉瑾冷笑不語。

    張延齡拱手道:“營中還有軍務,告辭。”

    劉瑾緩緩拱手,一言不發。

    張延齡轉身往門口走去。身後,劉瑾突然開口問道:“張侯爺,如果咱家去做這件事,你覺得咱家能做成麼?”

    張延齡停步轉身,笑道:“這我可不知道。莫怪我沒提醒公公,做這件事的人是真的要得罪人的。公公還是三思而後行。若是公公因此而惹上了麻煩,可莫要怪到我頭上。”

    劉瑾沉聲道:“咱家若是惹上了麻煩倒了黴,豈非是你張侯爺心中所願?”

    張延齡看着劉瑾,沉聲道:“劉公公,你倒了黴,對我可沒什麼好處。你怕是又誤會了我了。”

    劉瑾冷笑道:“難道不是麼?你幫着外廷和我作對,難道當真是爲了那點蠅頭小利?又或者是因爲惱恨咱家拖你下水?咱家可不信。”

    張延齡輕聲道:“劉公公,你我之間,其實並無利益衝突。你倒黴也好,發達也好,我可並不關心。我們勳戚之家對朝廷爭鬥沒興趣,我們只對利益有興趣。公公對這次的事情耿耿於懷,我也能理解。但公公難道不考慮他人的感受麼?公公出手便是無情的清洗,別說外廷官員了,國公侯爺們都感到驚心恐懼。沒有人知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沒有人知道你會不會再做出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來。出於本能,勳戚之家不得不自保。那便是阻止你劉公公全面掌控朝廷內外廷的權力。這便是爲何這次勳貴們一致幫着外廷對抗你的原因。這話我說的夠清楚了吧。”

    劉瑾緩緩點頭道:“很好,總算你說了實話。然則,你們豈非是要依舊和咱家作對下去麼?”

    張延齡搖頭道:“我們保護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和地位,因爲不知道你劉公公掌握權力之後會做什麼,所以纔會擔心。如果國公侯爺們知道你劉公公的崛起對咱們並無威脅的話,自然不會跟你作對。你以爲國公侯爺們對外廷有什麼好感麼?他們當初可是對勳貴們極爲不善的。所以,說到底,我們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針對你劉公公這個人。不管是誰,只要威脅到勳貴們的利益,那便是我們的敵人。”

    劉瑾呵呵笑道:“夠坦白,夠直接。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國公侯爺們重利,這也無可厚非。然則咱家如何才能打消你們的疑慮呢?”

    張延齡笑道:“聽其言不如觀其行。我們只看別人做什麼,不聽別人說什麼。倘若劉公公在行動上讓國公侯爺們打消疑慮,誤會自然解除。比如說,劉公公若是想要做一番事情的時候,不要打咱們勳貴的主意。比如說要整頓田畝兼併之事,最好不要在國公侯爺們頭上動手。否則,便是衆矢之的。只要公公不動勳貴們的利益,公公做任何事,咱們也不會反對。”

    劉瑾道:“也就是說,咱家若是整頓軍屯呢?他們不會反對?”

    張延齡沉聲道:“軍屯跟國公侯爺們無關,我想,該無人反對。況且這件事利國利民,公公若是肯做,反而讓別人打消疑慮,認爲公公爭權不是爲了自己的野心,而是爲了大明朝廷。”

    劉瑾哈哈大笑道:“咱家知道了。咱家也就是這麼一說,咱家可不會去幹得罪人的傻事。軍屯之事,咱家是碰都不會碰的。咱家只是皇上身邊侍奉的一名內侍罷了,咱家的職責是侍奉好皇上,其餘的事情,咱家一概不理。”

    張延齡點頭笑道:“劉公公說的很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劉公公現在權高位重,該得到的也已經都得到了,何必去趟這趟渾水。我可真的要走了,營中還有一大堆事情呢。晚上,我新納的小妾過生辰,今晚我可有的忙。告辭告辭!”

    張延齡笑着拱手,打開房門揚長而去。

    劉瑾嘴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站在屋子裏愣了一會,慢慢的坐了下來。

    張延齡今日說的這些話在劉瑾心頭翻涌。一方面,劉瑾對張延齡抱有絕對的戒備之心的。這個人太難以看透。劉瑾是知道張延齡的本事的,自己跟他相比,遠遠不如。這樣的人絕不會只滿足於當個提督而已。他總覺得張延齡做事是有所謀劃的,不像他嘴上說的那麼簡單和直白。他今日說的話,越是誠懇,便越是顯得欲蓋彌彰。

    但是另一方面,張延齡今日說的這些話卻又絕非胡說八道。無論是在軍屯這件事上,還是在解釋勳貴們爲何支持外廷的這件事上,都是極有道理的。雖然幾乎肯定張延齡別有居心,但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話並非完全是假話。

    劉瑾是想做出一番功業的人,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是怎樣的。莫看那些人現在對自己卑躬屈膝,但是那些人眼底深處的鄙夷劉瑾是能感受到的。

    他們敬畏的是自己現在的地位和權勢,敬畏的是站在背後給自己撐腰的皇上的權威,而不是自己這個人。每每想到這一點,便讓劉瑾感到心中憤憤。他甚至能夠腦補出那些人在背地裏怎麼談論自己。在他們眼裏,自己不過是靠着巴結皇上而上位的一條狗,一個失去了男人的尊嚴的閹奴罷了。

    所以,很久以前,劉瑾便想明白了這一點。他知道,要讓所有人真正的敬畏自己,尊敬自己,自己必須要做出一番事情。要讓皇上和朝廷上下人等從內心裏看重和尊敬自己。就像當初的王振那般,那可是連英宗皇帝都尊敬之極的人。只不過時運不濟,最後被當成了替罪羊而已。

    正因爲如此,劉瑾一直在思量着如何才能做出一番事情來。讓世人對自己刮目相看。讓自己能夠真正挺胸驕傲的接受他人的讚美。而且,在目前這種情形下,自己也需要用真正的實實在在的功績來穩固自己的地位。否則,這猛然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巨大權力,反而會讓自己心裏不踏實。有一種空中樓閣之感。

    或許,爲朝廷增加財政收入便是一件極爲值得去做的事。這件事若是做好了,他劉瑾絕對可以令所有人側目,再不敢小覷。

    但是,這是張延齡提出來的主意,卻又讓劉瑾猶豫了。

    萬一是個陷阱呢?萬一搞砸了呢?

    劉瑾不得不慎重的評估這件事的可行性,不得不仔細的權衡其中的利弊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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