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風流 >第1109章 論興衰
    掌燈時分,張延齡在後宅正房之中陪着徐晚意喫晚飯。張延齡自斟自飲的喝酒,徐晚意坐在一旁喝湯。

    徐晚意喝光了一碗肉羹湯之後,漱了口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歇息。還有一個月便要臨盆了,徐晚意肚子已經很大了,吃了飯之後便只能仰躺着歇息。否則胃部會不適。

    張延齡笑着看着她道:“看來胃口不錯。你這一碗湯喝的香甜。這是第幾頓了?”

    徐晚意嗔道:“你以爲我想多喫啊?我這不是爲了保證肚子裏的孩兒的養分麼?我又不能一次喫多了,那會撐的吐出來,便只能少食多餐。”

    張延齡點頭笑道:“辛苦你了。女子懷孕生子,確實是辛苦的很。不過好在很快便要瓜熟蒂落了。”

    徐晚意道:“我倒是沒什麼。終歸是有了經驗的。第一胎生翼兒那會,可真是又怕又煩,不知如何是好。如青和幼棠她們,現在就和我當初一樣。哎,當女人便是這麼命。夫君,沒事你多去看看她們。”

    張延齡道:“不是天天見麼?她們天天來正房,你們三個大肚子天天在一起說笑談天。我都懷疑,將來這三個孩兒生出來,怕是三個小話癆。”

    徐晚意啐了一口,笑道:“胡說什麼?我們只是談天說笑,怎麼就是話癆了?不過很快,家裏便會吵鬧起來了。”

    張延齡道:“爲何?”

    徐晚意笑道:“還用問?三個孩兒出世,東院的哇哇哭,正房的哇哇哭,後園樓裏的哇哇哭。那不得鬧翻天?”

    張延齡一愣,哈哈笑了起來道:“那倒是,那可真是別想有一刻清淨了。不過孩兒的哭聲,並不擾人。在咱們聽來,彷如天籟。那倒也沒什麼。”

    徐晚意微笑點頭,深以爲然。

    張延齡喝了第六杯酒,有些微醺之意。徐晚意忽然問道:“聽說夫君……拒絕了皇上要你去領軍作戰的請求?”

    張延齡放下湊到嘴邊的酒杯,笑道:“你都知道了?是你爹爹跟你說的吧。”

    徐晚意點頭道:“是。上午爹爹來看我的時候,跟我說了會話。談及此事。夫君,妾身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不過,皇上的請求,你不願意去便好好的解釋解釋。大可不必搞得皇上下不了臺。他雖然是你的外甥,但他可是大明朝的皇上。夫君畢竟是大明朝的臣子。”

    張延齡笑了笑道:“你是擔心我得罪了他,他會抄了我的家,殺了我?”

    徐晚意嗔道:“不是。我擔心這些作甚。夫君做事難道沒有分寸的麼?皇上也不會這麼做。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功勞多大,地位多高,還是要保持謙遜的。不能讓人感覺你居功自傲,目中無人。就算你沒有這麼想,別人可是會這麼說的。”

    張延齡笑道:“你現在說話的口氣,倒是有些像你的爹爹了。你以前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徐晚意笑道:“還真被你說對了,這就是我爹爹說的話,我覺得有道理。以前我是年輕不懂事,現在,我可明白了許多事情。所以越來越覺得爹爹的話是有道理的。”

    張延齡本想反駁她一番,但見她挺着大肚子的樣子,於是點頭道:“我記住你的話了。我只是不想再去領軍作戰了。你們幾個很快就要生孩子了,這時候皇上要我去領軍出征,這多少有些不近人情。再說,我也想歇一歇。大明朝良臣良將那麼多,離了我便不成麼?什麼事都要拉上我,我不得累死。”

    徐晚意笑了笑不說話。張延齡道:“你笑什麼?你的笑容有些詭異。”

    徐晚意道:“哎,有的人吶,自己心裏有鬼,看着別人也覺得奇怪。夫君當真是因爲怕累,當真是因爲我們要生孩兒了才拒絕的麼?我看未必如此。跟你夫妻這麼多年,晚意多少還是知道夫君的心思的。你是因爲……”

    徐晚意話沒說完,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夫妻二人轉頭看去,只見婢女詩情快步進來道:“姑爺,小姐。黃四在二進門口稟報,說前面來了客人求見姑爺。”

    徐晚意道:“天都黑了,誰來見姑爺?是誰呀?有名帖麼?”

    詩情道:“沒有,黃四急的很。說請姑爺速速去見。”

    徐晚意擺手道:“什麼人,名帖都沒有,便叫人去見,還速速去見。不去,打發了。在咱們家擺這麼大的譜。”

    詩情答應了轉頭便走,張延齡卻已經站起身來,朝着門外走去。

    徐晚意叫道:“飯還沒喫完呢。要見也讓他等着。”

    張延齡低聲道:“應該是皇上來了。”

    徐晚意嚇了一跳,立刻閉嘴。

    ……

    二進書房之中,朱厚照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小太監,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

    張延齡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朱厚照對屋子裏的太監擺手道:“都出去,退出院子之外,不許任何人靠近。”

    兩名小太監忙應諾退出,不久外邊腳步雜沓,守在外邊的侍衛們也都出了書房的院子。片刻後,周圍一片安靜。

    朱厚照隨手翻看着張延齡書桌上的幾本書,輕聲問道:“舅舅,最近在讀史是麼?”

    張延齡沉聲道:“是。臣閒來無事,隨便讀一讀。”

    朱厚照點頭道:“舅舅越發的有文氣了,越來越像個讀書人了。”

    張延齡沉聲道:“不是讀書人也是要讀史的。讀史可以明智,知古可以鑑今。許多難以索解之事,在史書上都能找到答案。”

    朱厚照道:“什麼難以索解之事?”

    張延齡道:“興盛衰亡,王朝更替。每個王朝,其興也勃,其亡也忽。那是爲什麼?臣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漢唐盛世,大宋輝煌,強盛時如日之中天,衰亡時如摧枯拉朽,這到底是爲何?”

    朱厚照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那麼,舅舅得到了答案了麼?”朱厚照輕聲問道。

    張延齡緩緩道:“原因有很多,但是其中有個主要的原因我倒是明白了。”

    “是什麼?”朱厚照挺了挺腰背。

    “這些王朝強盛之時,都是有明君在位,銳意進取,勵精圖治。都能夠爲天下百姓考慮,起碼讓他們有衣有食,能活的下去,能夠天下歸心。而王朝衰敗之時,必是要出一個昏庸之君。他不顧天下百姓的生死,只圖安逸享樂。任用奸佞之臣,沉溺於逢迎拍馬歌功頌德之言。最後把天下人都惹怒了,把老祖宗的底子都折騰完了。把好好一個基業折騰的七零八落。民心淪喪,天下離心,亂局蜂起,最後若不亡於外敵,便是亡於內亂。”張延齡沉聲道。

    朱厚照緩緩站起身來道:“舅舅的意思是,王朝衰亡的責任是出了昏君。是君主之責?”

    張延齡道:“正是。起碼要負主要責任。”

    朱厚照目光變冷,沉聲道:“天下那麼多人,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管理國家,難道都是皇上一個人的錯?”

    張延齡沉聲道:“當然。因爲天下人雖多,地雖廣,卻都是屬於君主一人。臣子權力再大,也都是來自於君主的賜予。皇權至高無上,享受所有權利的同時,也要承擔所有的責任。出了奸佞之臣,便是君主不能識人。有了災荒,鬧出了民亂,一定是朝廷政策出了問題。朝廷政策出了問題,便是君主不夠賢明,不懂得如何治國。”

    朱厚照冷笑道:“那豈不是說,什麼都要算在君主身上?這君主也太難當了。”

    張延齡冷聲道:“聖明君主當然不是好當的。但凡聖明之君,都是爲了當好明君而嘔心瀝血,每天都在居安思危,爲社稷天下,萬民福祉考慮。但在昏庸的君主看來,這是世上最輕鬆的事情,因爲他可以不考慮任何人的感受,可以爲所欲爲。揮霍着祖上打下的江山和聚攏的民心,最終將祖上基業揮霍一空,給他的子孫留下一個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的國家。害了萬民百姓,也葬送了祖宗基業。”

    朱厚照雙目凌厲,緩緩道:“那麼……護國公,在你眼裏,朕是不是這樣的人呢?”

    張延齡看着朱厚照凌厲的眼神,沉聲道:“皇上原本可以不是,但是,皇上很快就是了。若再不警醒,大明江山就要葬送在你的手裏了。”

    朱厚照蒼白的臉上血色上涌,猛的一拍桌子,厲聲吼道:“張延齡,你好大的膽子。你敢對朕如此大不敬?真以爲朕不敢動你不成?朕可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張延齡靜靜的看着朱厚照,緩緩道:“你當然可以,你是皇上,你可以爲所欲爲。臣適才忘了一句話。那便是,但凡昏聵之君,都會喜歡阿諛逢迎之言,而聽不得逆耳之言。有人說出他不愛聽的話,他便恨不得殺了別人。最後他的身邊所有人對他說的都是謊言,他再也聽不到一句真話了。你儘管殺了臣便是。殺了你的親舅舅,殺了一個十多年來爲你四處滅火,爲大明的中興浴血衝殺之人。殺一個跟你說真話的,或許也是最後一個跟你說真話的人。皇上覺得可以動手的話,那便不要猶豫。劍就在書案旁邊掛着。皇上可以動手了。”

    朱厚照臉上肌肉抖動,面如紫肝。他是真的沒想到,張延齡居然大膽到如此的地步。他的這些話,其實就是在當着自己的面罵自己是昏君了。

    今晚他本來是要來勸說張延齡消消氣,哄一鬨舅舅,希望他能夠消氣,再一次爲自己去救火,解決兵敗的麻煩的。沒想到,張延齡和今日在宮中一樣,根本沒有給自己任何面子的意思。

    自己當真能殺他泄憤麼?自己能這麼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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