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在宣府立足,則可憑居庸關阻擋張延齡的追兵,在宣府穩住腳跟。
北大營延慶衛指揮使趙嶽原是邊軍一名千戶,三年前走了門路見到了楊廷和,送了許多金銀禮物想攀附首輔大人,謀得職位。
那時,張延齡正出海作戰,楊廷和正積極的安插自己的勢力,也包括軍中將領。於是乎便收攏趙嶽爲己所用,幾番運作,最終乘着延慶衛指揮使調任告缺的機會,由兵部任命趙嶽爲北大營延慶衛指揮使,統帥六千五百人的延慶衛兵馬,並領昌平所一個千戶所的兵馬鎮守居庸關以南京北之地。
京城大戰發生之後,楊廷和並非不想讓趙嶽率軍進京,協助自己進攻張延齡。但是楊廷和考慮到宣府副總兵趙永勝立場不明,怕趙永勝得知消息率宣府兵馬南下壞了事情。於是乎,楊廷和便趙嶽率軍駐紮於居庸關峽谷南口,以防有變。
結果誰能想到,京城之戰,自己擁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卻被張延齡在京城騰挪,最終失敗。
但楊廷和現在卻感到慶幸,幸虧還有延慶衛這隻兵馬在北邊,還有個退路。否則現在當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會同延慶衛兵馬之後,兵力尚有萬人,攻下居庸關當不成問題。
或者宣府兵馬尚不知朝廷消息,那麼自己可以首輔的身份勒令領軍將領歸順自己。
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居庸關。之後的事情就好辦了。
兵馬絡繹向北連夜趕路。深秋夜寒,又是走夜路,士兵們又冷又乏,怨聲載道。天色又黑暗,心中又膽怯,沒聽到夜風呼嘯,野草沙沙,或者聽到路旁有什麼風吹草動,衆人便膽戰心驚,如驚弓之鳥。
不過正是因爲這一份恐懼,才促使他們腎上素飆升,才能再極度的疲憊和寒冷沮喪之中繼續前行。一直走了一夜,走了近八十里路之多。
但是,人力畢竟有限,疲憊和寒冷讓所有人精疲力竭。加之一夜有驚無險,敵人似乎並沒有追過來。後方拖後的兵馬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警報,直到天亮也沒有追兵的蹤跡,這讓兵士們寬心了不少。飈高的腎上素回落之後,便是極度的疲憊。
楊廷和當然知道不能停留,他催促兵士繼續往前走,要求他們起碼再趕二三十里路,抵達昌平衛所再歇息。但是兵士們可不幹了。身體的痛苦已經讓他們沮喪萬分,見楊廷和騎在馬上舒坦的很,卻催促自己繼續趕路,又想到這一切都是楊廷和造成的,心中生出極度的怨恨。
有的兵士心裏罵,有的兵士乾脆嘴巴上直接開罵了。
“草他孃的,我等是造了什麼孽,要受這樣的罪。這比死囚還難受。老子不走了。
要殺要剮隨便。死了落得個清淨。”
“就是,狗孃養的害人不淺,老子們心裏明鏡兒似的。本來我等日子過的好好的,折騰到最後,都成了叛賊了。離死不遠了,卻還要受這樣的罪。不走了。”
“是啊,兄弟們。他們上邊的人爭權奪利,咱們這些人當炮灰。死了那麼多兄弟,真是慘的很。我們也活不長久了。這麼下去,不說戰死,也得累死。咱們倒了血黴啊。
兵士們咒罵抱怨着,議論紛紛。一些低級軍官也加入進來,都開始抱怨起來。一開始還都是低聲嘀咕,人多了,膽子大了,聲音也大了起來。
隊伍後方,一名團營百戶聽到身邊人嘀嘀咕咕的抱怨咒罵,大聲喝罵道:“都嘀咕什麼?閉嘴趕路。楊首輔下了死命令,不許歇息,不許抱怨。誰再多嘴,嚴懲不貸。“
一名京營老兵大聲罵道:“陳禿子,你裝什麼大頭蒜?要不是李百戶戰死了,輪得到你當百戶麼?兄弟們的屍體給你搭了梯子,你爬了個百戶,現在倒對老子們擺臭臉,什麼東西?“
那百戶姓陳,確實有些癩痢之症。之前只是個小旗,上邊的百戶總旗都戰死了,火線提拔爲百戶。小旗其實和普通士兵也沒什麼太大區別,所以那老兵對他並無什麼敬意。見他拽官腔,便不客氣的開罵了。
陳禿子大怒,以前自己是小旗倒也罷了,跟普通士兵稱兄道弟也沒什麼。但現在自己是百戶,這廝居然當衆羞辱自己,心中火起。
那老兵一聽,一屁股往道旁泥地裏一坐,罵道:“老子不走了,你有種殺了老子。
左右是個死,老子不伺候了。殺了老子便是。陳禿子,你也莫以爲得了好。咱們這些人都得死,你神氣不了幾天了。“
陳禿子怒極,冷聲喝道:“馬老四,你這可是自己找不自在,當真以爲我不敢動你?你這是造謠惑衆,動搖軍心。”
馬老四斜着眼坐在那裏,伸着脖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脖子道:“陳禿子,有種朝這裏砍。來來來,不砍不是你爹的種。來啊。動手啊。”
陳禿子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伸手拽出長刀來快步走了過去,那馬老四兀自指着自己伸長的脖子示威。陳禿子一刀砍去,馬老四脖子被砍斷一半,口中一句罵人的話戛然而止,噗通一聲屍體翻倒在地。
這一下,周圍士兵一陣驚呼,先是震驚,緊接着便是一片譁然。本來就已經怨氣無處發泄,陳禿子這一刀更是點燃了衆人的怒火。
“狗孃養的,殺自己人。馬老四不過罵幾句,你便殺他,你個狗孃養的。”
“兄弟們,沒活路了。被別人殺也罷了,還要被自己人殺。這幫狗孃養的喫肉疼不吐骨頭。宰了這狗孃養的。反正是個死。”
一羣士兵們憤怒的叫嚷起來,抽出兵刃衝上來。陳禿子橫着滴血的長刀大喝道:“反了你們,作死麼?馬老四便是下場。”
憤怒的士兵聞言更是什麼也不想了,十幾人衝上前來,兵刃朝着陳禿子身上招呼。
陳禿子哪裏是對手,很快被砍翻在地,兵士們的兵刃起落之間,被砍的血肉模糊,當場分屍。
一羣兵士們自己也知道闖了禍事,當即大喊道:“大夥兒逃啊,不然死路一條。”
本就已經怨氣滿腹的兵士們開始轟然逃散,向着官道兩旁四散奔逃。起初只有數十人,進而發展到上百人。
前方朱震正在建議楊廷和停軍歇息,因爲朱震已經看出來兵士們怨氣滿腹,疲憊不堪了。再繼續趕路,怕是要出事。畢竟是領軍之人,一些端倪還是看得出的。
楊廷和卻執意堅持要趕到昌平州衛所再歇息,因爲昌平州距離延慶衛駐地已經不到八十里,可以派人去讓趙嶽領軍前來接應。
猛聽得隊伍後方鬨鬧起來,兩人回頭看去,兵士們像是放羊一半朝着兩側山野奔逃,頓時駭然。
“怎麼回事?“楊廷和叫道:“莫不是追兵到了?”
朱震罵道:“是兵士逃跑。若是有追兵,後方周昂怎不給信號?定是兵士逃跑了。
狗孃養的。”
楊廷和驚愕無語。朱震大聲下令:“騎兵跟我去追殺,其餘兵馬原地休息。各級將領聽令,但有異動者,殺無赦!”
衆將領紛紛應諾,約束兵士原地歇息,大聲警告。看着後方兵士潰逃,隊伍中的其他士兵也有些蠢蠢欲動。但無人領頭,暫時不敢當出頭鳥,一個個瞪着眼珠子看着後面亂哄哄的情形。
朱震率領千餘名騎兵飛馳而去,大聲喝罵着在山野之間追殺逃兵。不久後,潰逃的數百兵士被紛紛斬殺。他們如何能逃得過騎兵的追殺。
朱震提着一串血淋淋的人頭沿着隊伍飛奔一路,口中大聲喝罵:“誰敢當逃兵,這便是下場。”
衆兵士見此情形,想跑的也收起了心思,不敢再有想法。心中卻是更加的沮喪,神色驚恐而絕望。
楊廷和長舒一口氣,心中稍稍安定了下來。對着周圍的兵士大聲道:“各位兄弟,知道你們很辛苦,我們不會虧待你們的。到了宣府,每人賞銀五十兩。決不食言。你們的功勞都登記在冊,回頭都會升職加官。你們忍耐忍耐.“
衆人沉默不語,這種話聽着就跟放屁差不多。
朱震心中也是暗罵。楊廷和現在說這些有個屁用?還不如來些實際的。當下沉聲道:“找個地方讓大夥兒歇息歇息吧,喝水喫東西,恢復體力。不然,他們就算不跑,也要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