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欽差卻聽不下去了。
這欽差大人家裏，是官宦世家，往上數兩輩人，都是大周的賢臣。
老一輩的人從告老還鄉之後，自然就成了一地的鄉紳。他們家裏也有不少田產，少部分是皇帝賜的，更多也是從百姓手裏拿來的。
不過他可不認爲自己家人那是在“巧取豪奪”，於是忍不住跟秦風辯解。
“秦大人，你口口聲聲說地方的鄉紳巧取豪奪，本官倒是想聽聽，他們是怎麼個巧取豪奪法？難不成光天化日，他們竟敢強搶農民的田地契約不成？”
“倒不是強搶，國有國法，這些人倒也不至於如此猖狂，只不過會用些手段。”
秦風把鄉紳慣用的手段——“放高利貸加高利息”、“借給貧農糧食喫借一還三”這種細緻的描述了一番。
“如此，農戶們越窮，越得去借，越借，還得就越多，等到債臺高築還不上了，只能拿自己的田產抵債……”
“鄉紳們多是用這種手段，把窮苦人的財富，物產，聚攏在自己手中的，不光田地，還有住房，有些原本是農戶自己的房子，也都抵給了豪紳，每個月住自己的房子，還要交納租金，生活水深火熱……”
“哼哼……”
欽差冷笑兩聲：“人本驅利，若是不要利息，那些鄉紳有何理由借錢借糧給這些窮人？此舉合理合法，怎就成了巧取豪奪？農戶們自己還不上錢，與這些鄉紳又有何干系？也沒人逼着他們抵押了田產，地產……”
“本朝朝廷官員有限，靠着朝廷的力量，很難把大周每個角落都管理好，許多地方村鎮，都還要靠着這些鄉紳維護秩序，乃是我大周基層穩定的保障。”
“怎地到了你秦風口中，這些鄉紳就成了十惡不赦之輩了？”
秦風一聽，這味兒不對啊，隨便一想就明白了，這欽差大人是把自己代入到了鄉紳的角度去考慮，替這些鄉紳說話呢。
這是要拆自己的臺啊，要是不能懟得他閉嘴還得了？他這還沒說自己巧拿了鄉紳的土地呢。
秦風瞥了欽差大人一眼，稍作沉思，同樣報以冷笑：“欽差大人此言差矣。”
“本官方纔舉得這幾個例子，只是能拿到檯面上說的例子。人心不足蛇吞象，許多鄉紳爲了拿到窮人的田產，再險惡的手段也用得出來，強搶的事兒都是尋常，鬧出人命的，也不在少數！”
“胡說！大周律法嚴明，他們強搶農戶財產，害人性命，就不怕王法？各地的官員，怎會容許有這種事情發生？”
欽差猛地甩了甩袖子，大聲駁斥道。
秦風冷冷一笑，輕輕搖頭，嘆了口氣：“欽差大人久居高位，對底層的官場太不瞭解了。這些鄉紳，還真就不怕！”
秦風開始了分析。
“本朝糧稅十中取一。農戶每耕種十畝田地，只需要繳納一畝的收成就夠了。剩餘九成，過生活綽綽有餘。各地的官員也能很容易收齊糧稅上交，朝廷有足夠的糧食，百姓們豐衣足食，基層官員也沒很大的壓力，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欽差大人眉頭一皺，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回事。
公主也面色嚴峻，看了眼周圍的農民，心想着，這些百姓以前過的是這種日子嗎？
秦風繼續說道：“若是就按照這個標準嚴格執行，收繳糧稅那勢必每年都會餓死許多人，用不了幾年，一個縣就沒多少人口了，自是不行。”
“地方官無奈，便只能從農戶這裏適量收一部分，留下叫農戶們餓不死的糧食，所欠的糧稅再去鄉紳哪裏討要才能湊齊。”
“鄉紳本不需要交稅，幫了地方官忙，就等於拿住了地方官的把柄，日後做出什麼欺壓百姓的事情來，這些地方官就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一來，便是惡性循環！”
秦風衝着欽差抱了抱拳，嚴肅滴說道：“如此一來，只能叫窮人越窮，富人越富，國法律例，在窮人面前也成了一紙空文。大人可曾聽過一句話，叫萬民爲水，天子爲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百姓被壓迫到了極點，勢必會對朝廷不滿，到時候大周或許有覆滅之危！”
“若真走到了這一步，欽差大人還會以爲，那些鄉紳們的做法，是對的嗎？”
“這……這……”
欽差被問住了，啞口無言，想說話，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可沒想過鄉紳們從農戶那裏討點田地，居然會威脅到大周朝廷的存續，身邊就是公主，他不敢胡亂發表意見，萬一叫公主聽着哪裏不對，在皇上面前那麼一說，他這欽差可就危險了。
公主口中琢磨着秦風的話，不停地重複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了是了，我大周太祖，不正是順應了天意，推翻了前朝的暴政，纔有了大周嗎？”
“太祖深知百姓疾苦，開國免了十年賦稅，往年也都是二十稅一，輕徭薄賦，只是這兩年官倉一直收不夠糧食，才提高了賦稅，叫秦風你這麼一說，糧稅不足的原因，竟是在這些鄉紳頭上？”
“正是如此。”
秦風回答。
公主皺起眉頭，看向秦風，很是虛心地問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做出改善？要不，叫皇上下召，強令鄉紳將手中土地，歸還百姓？”
秦風搖搖頭：“不可，正如欽差大人所言，鄉紳與百姓之間明面上是正常的借貸關係，土地往往是質押得來，合理合法……”
“那該怎麼辦才能解決？”
秦風呵呵一笑，舉起一根手指：“倒也簡單。只需做兩件事：第一，從今往後，凡是手中有田產者，皆要繳納糧稅。每戶三十畝爲基準繳納糧食。鄉紳也不例外。如此，不管田地是在百姓手中，還是在農戶手中，國家的糧稅都有保障。手中無田者，無需繳納。”
“第二，基準之上，再設兩個等級，一戶田產過千畝的，糧稅繳納翻倍，過萬畝的，翻四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