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道:“不準開口,吃藥。”
鐵心蘭輕輕一笑,雖在病中,笑得仍是那麼嫵媚。
她嫣然笑道:“你不准我開口,我怎麼吃藥呢”
小魚兒也笑了。他突然發現女孩子有時也是很可愛的,尤其是她在對你很溫柔地笑着的時候。
黃昏,鐵心蘭又睡了。
小魚兒踱到檐下,喃喃道:“江小魚呀江小魚,你切莫忘記,女孩子這樣對你笑的時候,就是想害你,就是想弄條繩子套住你的頭,她對你愈溫柔,你就愈危險,只要一個不小心,你這一生就算完了。”
那白馬正在那邊馬棚嚼着草。小魚兒走過去,撫着它的頭,道:“小白菜,你放心,別人縱會上當,但我卻不會上當的,等她病一好,我立刻就走”
忽聽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停在客棧外,這客棧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外面還附帶家酒鋪。
小魚兒聽得這蹄聲來得這麼急,忍不住想出去瞧瞧。
遠遠就瞧見四五條大漢衝進店來,一言不發,尋了張桌子坐下,店家也不敢問,立刻擺上了酒,但這些人卻呆子似的坐在那裏,動也不動。他們的衣着鮮明,腰佩長劍,氣派看來倒也不小,但一張張臉卻都是又紅又腫,竟像是被人打了幾十個耳刮子。過了半晌,又有兩個人走進來,這兩人更慘,非但臉是腫的,而且耳朵也像是不見了一隻,血淋淋地包着布。
先來的五個人瞧見這兩個人,眼睛都瞪圓了,後來的瞧見先來的,腳一縮,就想往後退,卻已來不及。
小魚兒瞧得有趣,索性躲在外面,瞧個仔細。
這兩批人莫非是冤家路窄,仇人見面,說不定立刻就要動起手來,小魚兒可不願進去蹚這趟渾水。哪知這兩批人卻全沒有動手的意思,只是先來的瞪着後來的,後來的瞪着先來的,像是在鬥公雞。
先來的五人中有個麻面大漢,臉上已腫得幾乎連滿臉的金錢麻子都辨不清了,他瞧着瞧着,突然大笑道:“鏢銀入安西,太平送到底安西鏢局的大鏢師豈不是從來不丟東西的麼怎地連自己耳朵都丟了這倒是奇案。”他這一笑,臉就疼得要命,但卻又實在忍不住要笑,到後來只是咧着嘴,也分不出是哭是笑。
後來的兩人連眼睛都氣紅了,左面一條臉帶刀疤的大漢,也冷笑道:“若是被人打腫了臉,還是莫要笑的好,笑起來疼得很的。”
麻面大漢一拍桌子,大聲道:“你說什麼”
刀疤大漢冷冷笑道:“大哥莫說二哥,大家都是差不多。”
麻面大漢跳了起來,就要衝過去,刀疤大漢也冷笑着站起身子,小魚兒暗道:“這下總算要打起來了。”
哪知兩人還未動手,手已被身旁的人拉住。
拉住麻面大漢的,是個頷下鬍子已不短的老者,年紀看來最大,臉上也被打得最輕,此刻搖手強笑道:“安西鏢局和定遠鏢局,平日雖然難免互相爭生意,搶買賣,但那也不過只是生意買賣而已,大家究竟還都是從中原來的江湖兄弟,千萬不可真的動起手來,傷了兄弟間的和氣。”
拉住刀疤大漢的一條瘦長漢子,也強笑道:“歐陽大哥說得不錯,咱們這些人被總局派到這種窮地方來,已是倒了黴了,大家都是失意人,又何必再慪這閒氣”
那瘦長漢子失聲道:“各位莫非也是被她”
歐陽老者苦笑道:“不是她是誰除了她,還有誰會莫名其妙地下如此毒手。唉咱們弟兄今天可真算栽了。”他說了這句話,七個人全都長嘆着坐了下去。
這七人臉上雖已腫得瞧不出什麼表情,但一雙雙圓瞪的眼睛裏,卻充滿了懷恨怨毒之意。
那麻面大漢又一拍桌子,恨聲道:“若真是爲着什麼,咱們被那丫頭欺負,那倒也罷了,只恨什麼事也不爲,那丫頭就出手了”
歐陽老者長嘆道:“江湖之中,本是弱肉強食,不是我長他人志氣,咱們武功實在連人家十成中的一成都趕不上,縱然受氣,也只得認了。”
那瘦長漢子突然笑道:“但瞧那丫頭的模樣,也像是在別處受了欺負,非但眼睛紅紅的,像是痛哭了一場,就連她那匹寶貝馬都不見了,只怪咱們倒黴,恰巧撞在她火頭上,她就將一肚子氣都出在咱們身上了。”
麻面大漢拍掌笑道:“徐老大說得不錯,那丫頭想必是遇上了比她更厲害的,也說不定遇着個漂亮的小夥子,非但人被騙去了,就連馬也被人騙走了。”
幾個人一齊大笑起來,雖然一面笑,一面疼得齜牙咧嘴,但還是笑得極爲開心,像是總算出了口氣。
聽到這裏,小魚兒早已猜出這些人必定是遇着小仙女了,小仙女打耳光的手段,他是早已領教過的。但小仙女這次出手,可比打他時要重得多,她在那井邊想必受了一夜活罪,這口氣正好出在這羣倒黴蛋身上。小魚兒愈想愈好笑,但突然間,外面七個人全都頓住了笑聲,齜牙的齜牙,咧嘴的咧嘴,歪鼻子的歪鼻子,所有奇形怪狀的模樣,全都像中了魔般凍結在臉上,一雙雙眼睛瞪着門口,頭上往外直冒冷汗。
“小仙女”張菁已站在門口,一字一字道:“我叫你們去找人,誰叫你們來喝酒”
小魚兒一顆心已跳出腔子來,但卻沉着氣,一步步往後退,他自然知道小仙女要他們找的人,就是他自己。幸好這時已入夜,屋子裏已點上燈,院子裏就更暗,小魚兒沿着牆角退,一直退到那馬棚。
他不但人不能被小仙女瞧見,就是馬也不能被她瞧見,該死的是,這匹馬偏偏是白的,白得刺眼。馬槽旁地是溼的,小魚
兒抓起兩把溼泥,就往馬身上塗,馬張嘴要叫,小魚兒就塞了把稻草在它嘴裏,拍着它的頭,輕輕道:“小白菜,白菜兄,你此刻可千萬不能叫出來,誰叫你皮膚生得這麼白,簡直比鐵心蘭還要白得多。”
他說完了,白馬已變成花馬,小魚兒自己瞧瞧都覺得好笑,他將手上的泥都擦在馬尾上,悄悄退回屋子。這屋子裏沒點燈,但鐵心蘭已醒了,兩隻大眼睛就像是燈一樣瞪着,瞧見小魚兒進來,突然一把抓住他,嘶聲道:“我的靴子呢”
小魚兒道:“靴子就是那雙破靴子”
鐵心蘭喘息着道:“就就是那雙。”
小魚兒道:“那雙靴子底都已磨穿,我拋到陰溝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