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默然半晌,忽然緩緩脫下自己的長衫,仔仔細細疊好,緩緩走到鐵心蘭面前,雙手交給鐵心蘭。
鐵心蘭自然也知道他交給自己的,雖然只不過是件衣服,但其中卻不知有多麼沉重、多麼複雜的含義。
花無缺道:“能與燕南天一戰,正是學武的人畢生之願,就是移花宮門下,也以能與燕南天一戰爲榮。”
鐵心蘭壓低聲音,道:“你你難道不能走麼我替你擋住他,他絕不會殺我的。”
花無缺微微一笑,道:“我這一戰並非爲了自己,而是爲了移花宮”語聲戛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卻又不知有多麼沉重。
他緩緩轉過身子,忽又回首道:“我還要你知道,我要殺江小魚,也非爲了自己,也是爲了移花宮。三個月後,你見着他時,不妨告訴他,我雖然一心殺他,對他卻始終沒有懷恨之意,希望他他也莫要恨我。”
鐵心蘭淚流滿面,嘶聲道:“你爲什麼做事都要爲着別人你這一生難道是爲別人活着的,你你難道不該爲自己做些事麼”
花無缺已轉過身子,仰首望天,突然一笑,道:“爲着我自己我又是誰呢”
這是他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表露了自己的悲痛,這雖然是很簡單的兩句話,但其中的悲痛卻比山更重。
鐵心蘭瞧着他,流淚低語道:“別人都說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羨慕的人,又有誰知道你的痛苦別人都說你是最鎮定、最冷靜,又有誰知道你連自己都已迷失別人都想過你的日子,又有誰知道你竟是爲別人活着”
燕南天始終在一旁瞧着,此刻突然大笑道:“花無缺,你果然不愧爲移花宮門下無論這一戰你是勝是負,移花宮之聲名,都因你而不墜”
花無缺道:“多謝。”
燕南天大聲道:“但我也要你知道,除了你外,世上還有許多人,他們所做的事,也並非爲了自己的。永遠只知爲自己活着的人,他們心裏也未必便能快樂,甚至說不定比你還要悲哀得多”
花無缺凝目瞧着他,緩緩道:“你要殺我,莫非也是爲了別人麼”
燕南天默然半晌,突然仰天長嘯,似也含蘊着滿腔抑鬱的悲憤,難以向人敘說。
花無缺嘆了口氣,突然自懷中抽出一柄銀劍。
鐵心蘭也曾見他交手多次,卻從未見他用過兵刃,她幾乎以爲移花宮門下都是不用兵刃的。
只見他掌中這柄銀劍,劍身狹窄,看來竟似比筷子還細,卻長達五尺開外,由頭至尾,銀光流動,似乎時刻都將脫手飛去。
燕南天目光閃動,對這怪異的兵刃,只淡淡瞧了一眼,厲聲道:“你兵刃既已取出,爲何還不出手”
花無缺左手中指輕彈,銀劍“錚”的一聲龍吟。龍吟未絕,劍已出手。
這柄劍不動時,已是銀光流動,炫人眼目,此刻劍光一展,宛如平天裏潑下一盆水銀來。
燕南天持劍而立,如山停嶽峙,花無缺一劍刺來,他竟是動也不動,但見銀光一旋,劍勢突然變了方向。原來花無缺那一劍本是虛招。
花無缺以虛招誘敵,不料對方竟如此沉得住氣。
花無缺竟一連使出七劍虛招。
怎奈燕南天竟絲毫不爲這炫目的劍光所動,這七劍虛招中的妙用,在燕南天面前,竟完全發揮不出。
花無缺第七劍方自擊出,燕南天掌中鐵劍便已直刺而出,穿透滿天光影,直刺花無缺胸膛。
這一劍平平實實,毫無花樣,但出劍奇快,劍勢奇猛,正是自平淡中見神奇,自紮實中見威力。
花無缺劍法縱有無數變化,卻也不得不先避開這一招,但聞劍風呼嘯,燕南天已刺出三劍。
花無缺避開三招,才還了一劍。
只見滿天銀光流動,燕南天似已陷於流光之中,其實這滿天閃動的劍光根本無法攻入一招。
花無缺圍着燕南天飛馳不歇,燕南天腳下卻未移動方寸。花無缺劍如流水,燕南天卻如中流之砥柱。
這兩人劍法一個極柔,一個極剛;一個飛雲變幻,一個剛猛平實;一個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一個卻如鐵桶江山,滴水不漏。
花無缺看來雖然處處主動,其實處處都落在下風,鐵心蘭瞧得目眩神迷,幾不知身在何處。花林中繁花如雨,落了滿地。
小魚兒尋了個客棧,想好生睡一覺,但翻來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穿起衣服,逛了出去。
偌大的院子,除了小魚兒外,只有一間屋子住着有人,像是剛搬進來的,屋子裏不住有語聲傳出,門窗卻是關得緊緊的。
突見一個青衣大漢闖進了院子,手裏還拿着根馬鞭,像是趕車的,一走進院子,就大聲呼喚着道:“江別鶴江大爺可是在這裏麼”
小魚兒嚇了一跳,江別鶴怎地也到了這裏他是爲什麼來的小魚兒來不及多想,閃身藏到根柱子後。
只見那屋子的門開了一半,裏面有人道:“誰”
那趕車的道:“小人段貴,就是方纔送花公子出城的”
話未說完,江別鶴已走了出來,那門卻又立刻掩起。
江別鶴皺眉道:“你怎地回來了又怎會尋到這裏”
段貴道:“花公子在城外像是遇着麻煩了,小人趕着回來稟報,恰巧碰到送江大爺到這裏來的段富,才知道江大爺到這裏來訪客了。”
江別鶴微微一笑,道:“花公子縱然遇着麻煩,他自己也能對付的,還用得着你着急”
段貴道:“但但那人看來卻很扎眼,鐵姑娘看來像是很着急,小人想,鐵姑娘是知道花公子本事的,連鐵姑娘都着急了,這麻煩想必不小。”
江別鶴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就去瞧瞧吧。”
江別鶴回首向着屋內道:“至遲今夜,弟子必定再來”
一面說話,一面已隨着段貴匆匆走了出去。
小魚兒本想瞧瞧那屋子裏究竟是誰,形跡爲何如此神祕,但想了想,這人反正要在此等江別鶴的,也不急在一時。
他實在想先瞧瞧是誰能給花無缺這麼大的麻煩。
小魚兒和花無缺非但沒有交情,而且簡直可以說是對頭,但也不知怎地,花無缺的事,總是能令小魚兒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