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大怒道:“放屁放屁,你纔是胡說八道”
話未說完,臉上竟捱了兩個耳刮子。
銅先生這兩掌雖未使出真力,但已將小魚兒臉頰兩邊都打得腫了起來,鮮血不住自嘴角沁出。但小魚兒仍是罵不絕口。
他雖未見過母親,但只要一想起母親,心裏就會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痛苦,也是溫馨。
他平日雖然最喜見風轉舵,所以這銅先生若是辱罵了他,他自知不敵,也絕不會反抗還嘴,但辱罵了他的母親,他卻不能忍受。
銅先生耳刮子打個不停,小魚兒還是罵個不停,他牛脾氣一發,什麼死活都全然不管不顧。
銅先生咬牙道:“你再敢罵,我就殺了你”
小魚兒滿嘴流血,嘶聲道:“只要你承認我母親是最溫柔、最美麗的,我就不罵你。”
銅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認你母親是最醜最惡的女人”
小魚兒立刻點頭。
銅先生道:“你你情願爲她死”他眼睛裏充滿怨毒,語聲卻漸漸顫抖。
只見這銅先生站在那裏,全身抖個不住。
小魚兒偷偷瞧着他,卻也不敢妄動,過了半晌,才終於忍不住道:“我母親究竟與你有什麼仇恨,你要如此罵她”
銅先生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小魚兒再不遲疑,縱身一躍,跳出窗戶,轉首瞧了瞧,那銅先生似乎並沒有追出來,小魚兒心裏雖然有許多懷疑不解,此刻卻也顧不得了,展開身法,沒命飛掠,眨眼間便已掠出了客棧。
突聽身後一人冷冷道:“你還不承認”
小魚兒身子剛掠起,又跌下,他知道只要被這人追着,便如附骨之疽,再也休想甩得脫了,突然大喝道:“你有本事,就宰了我吧”
喝聲中,他猝然轉身,雙拳雨點般擊出,但他連對方的人影都未瞧見,背後一麻,身子又跌到地上。
花無缺本不喜歡喝酒,今夜也不知怎地,竟然自酌自飲起來,而且酒到杯乾,喝得迷迷糊糊的,往牀上一倒,便睡着了。
這時窗外正有人在呼喚。
“花無缺,醒來。”
聲音雖輕細,但每個字卻似能送入花無缺耳朵裏。
花無缺定了定神,便推開了窗子,窗外夜色朦朧,一條白衣人影,鬼魅般站在五六丈外。
淡淡的星光映照下,這人的臉上似乎發着青光。仔細一瞧,才發覺他臉上竟戴着個猙獰的青銅面具。
花無缺一驚,失聲道:“莫非是銅銅先生”
那人點了點頭,道:“出來”
銅先生已飄上了屋脊。
花無缺跟了過去,掠過屋脊,越過靜寂的街道。
銅先生頭也不回,忽然冷冷道:“移花宮門下,怎地也貪酒貪睡起來”
花無缺怔了怔,垂下頭不敢說話。
只見這銅先生從頭到腳,從未動彈,飛掠卻迅急無比,整個人都彷彿在御風而行一般。
花無缺瞧見這樣的輕功,也不禁暗暗喫驚。
只聽銅先生又道:“你自然已知道我是誰了。”
花無缺道:“晚輩出宮時,家師已吩咐過,只要見到先生,便如見家師,先生所有指示,晚輩無不遵命。”
銅先生道:“你出宮時,宮主還曾吩咐了你什麼”
花無缺終於沉聲道:“家師要我親手殺死一個叫江小魚的人”
銅先生像是笑了笑,道:“很好”
他不再說話,也始終未曾回過頭來,只見去路漸僻,漸漸到了個山坡,山坡上有株枝葉濃密的大樹,銅先生身形突然飛掠而起,口中卻道:“你在樹下站着”
短短六個字說完,他身子已站在樹梢。滿天星光,襯着他一身雪白的衣裳,看來更覺瀟灑出塵,高不可攀。
突見銅先生自濃密的枝葉中提起一個人,叱道:“接穩了”
叱聲方自入耳,已有一個人自樹梢急墜而下。
這大樹高達十餘丈,一個人重量雖不滿百斤,自樹梢被拋下來,那力量何止五百斤。
花無缺更猜不出他拋下的這人是誰,也沒有把握能否接得住這人的身子,剎那間不及細想,也飛身迎了上去。
但等到落地時,下墜之力已減,花無缺口中吆喝一聲,臨空一個翻身,復將這人身子直拋上去。
等到這人第二次落下時,花無缺伸出雙臂,便輕輕托住。滿天星光,映着這人蒼白的臉、緊閉着的眼睛。
這人赫然竟是小魚兒。花無缺雖然深沉鎮定,此刻也不禁驚呼出聲。
銅先生猶自站在樹梢,冷冷道:“他是否爲江小魚”
花無缺道:“不錯。”
銅先生道:“好,你殺了他吧”
花無缺心頭一震,垂首瞧着昏迷不醒的小魚兒,嘴裏只覺有些發苦,一時之間,竟呆住了。
銅先生緩緩道:“你若不願殺一個沒有反抗之力的人,不妨先解開他的穴道”
花無缺茫然伸手,拍開了小魚兒的穴道。小魚兒張開眼睛,瞧見了花無缺,展顏笑道:“是你救了我”
花無缺呆在那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小魚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我們是朋友。”
花無缺也不知爲了什麼,心裏只覺一酸,竟扭轉了頭去。
突聽一人冷冷道:“花無缺,你爲什麼還不動手”
小魚兒這才瞧見站在樹梢的銅先生,倒抽了口涼氣,轉首面對着花無缺,眼睛瞪得大大的。
花無缺長長嘆了口氣。小魚兒默然半晌,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敢違抗他的話好,你動手吧”
花無缺也默然半晌,一字字緩緩道:“我現在不能殺你”
小魚兒一喜。銅先生怒道:“你忘了你師父的話麼”
花無缺長長吐了口氣,道:“我已和他訂了三個月之約,未到約期,絕不能殺他”
銅先生喝道:“你的師父若是知道這事,又當如何”
花無缺霍然擡頭,大聲道:“師命雖不可違,但諾言也不可毀,縱然家師此刻便在這裏,也不可能令晚輩做食言背信的人”
銅先生怒道:“花無缺你莫忘記,見我如見師,你敢不聽我的話”
花無缺嘆道:“先生無論吩咐什麼,弟子無不照辦,只有此事,卻萬萬不能從命。”
銅先生忽然大喝道:“你不殺他,只怕並非爲了要守諾言,只怕還另有原因,是麼”
花無缺心裏又是一震,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堅持不殺小魚兒,到底是完全爲了要守諾言,還是另有原因。
方纔小魚兒無助地躺在他懷裏,他心裏竟忽然泛起一陣難言的滋味。他瞧着小魚兒的臉,忽然覺得這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已相交多年的親密朋友。
他手臂上感覺到小魚兒微弱的呼吸,又覺得這不是他要殺的人,而是他本應全力保護的人。
直到小魚兒跌到地上,這份奇異的感覺,還留在他心裏,再瞧見小魚兒那充滿信心的笑容,他現在又怎能動手
花無缺長長嘆了口氣,他自己心裏,卻絲毫不覺和小魚兒有何仇恨,他自己也說不出這種奇異的感覺,是在什麼時候產生的。
這份感覺,像是久久以前便已隱藏在他心底,只不過等到小魚兒的肌膚觸及他的肌膚時,才被引發。
他瞧着小魚兒,心裏喃喃自語:“江小魚,江小魚,你心裏在想什麼你想的可是和我一樣”
小魚兒也在凝注着他,心裏的確也在沉思。
銅先生自樹梢瞧下來,瞧見這並肩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冷漠的目光,又變得比火還熾熱,厲聲道:“花無缺,莫要再等三個月了現在就動手吧”
小魚兒突然仰首狂笑道:“爲什麼不能再等三個月你怕三個月後,他更不會動手了嗎”
銅先生嘶聲道:“我怕什麼你兩人是天生的冤家對頭,你們的命中已註定,必有一個人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上”
小魚兒大吼道:“既然如此,你現在爲何還要逼他你若想我現在就死,就自己動手吧你自己爲何不敢動手”
銅先生像是被人一刀刺在心上,長嘯着一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