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別鶴道:“是是”
他眼睛直勾勾地瞪着燕南天,只覺喉嚨發乾,雙腿發軟,一個字也說不出,竟似已駭破了膽。
燕南天上下瞧了他兩眼,笑道:“這位就是近來江湖盛傳的江南大俠江別鶴麼”
江別鶴道:“不不敢。”
燕南天道:“好,咱們就坐在一起,喝兩杯吧。”
他拉過張椅子,就坐了下來,只覺桌上杯子、盤子一直不停地動,原來江別鶴全身都在發抖。
燕南天皺眉道:“江兄爲何不坐下”
江別鶴立刻直挺挺地坐到椅上。
燕南天笑道:“燕某足跡雖未踏入江湖,卻也久聞江兄俠名,今日少不得要痛痛快快和你喝上兩杯。”
江別鶴趕緊倒了三杯,強笑道:“晚輩先敬燕大俠一杯。”
他用酒杯擋住臉,心裏卻不禁更是驚奇:“原來江小魚還未將我的事告訴他,但他他又怎會不認得我了這二十年來,我容貌未改變許多呀”
他眼角偷偷自酒杯邊緣瞧出去,又自暗忖道:“但他的容貌卻改變了許多,莫非莫非是”
突聽燕南天道:“江兄這杯酒,爲何還不喝下去”
江別鶴趕緊一飲而盡,哈哈笑道:“晚輩也早已久仰燕大俠俠名,不想今日得見,當真榮幸之至。”
燕南天大笑道:“不錯,你我初次相見,倒真該痛飲一場纔是。”
聽到“初次相見”四個字,江別鶴心裏雖然更奇怪,卻不禁長長鬆了口氣,大笑道:“正是該痛飲一場,不醉無歸。”
燕南天拍案笑道:“好個不醉無歸來,快拿三十斤酒來”
銅先生和小魚兒走出客棧,夜已很深,長街上已無人跡,兩旁店鋪也都上起了門板。
小魚兒揹負雙手,逛來逛去,好像開心得很,笑道:“你彆着急,飯鋪就算打烊,只要你肯花銀子,連鬼都會推磨,何愁飯鋪不爲你開門。”
銅先生忍住怒火,道:“這裏就有家飯鋪,你叫門吧。”
小魚兒道:“這家飯鋪叫三和樓,是江浙菜,不行嗯,這裏還有家真北平,一定是北方菜,也不行。”
銅先生怒道:“爲何不行你難道不能將就些”
小魚兒正色道:“不行,一個人可以對不起朋友,但卻萬萬不能對不起自己的腸胃。因爲朋友到你倒黴時都會跑的,但腸胃卻跟你一輩子。”
銅先生狠狠盯着他,過了半晌,才緩緩道:“世上人人都怕我,你你爲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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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兒笑道:“我明知你絕不會自己動手殺我的,我爲何要怕你”
銅先生霍然扭轉身,大步而行。
小魚兒大笑道:“其實你也不必生氣,你明知你愈生氣,我就愈開心,又何必定要和自己過不去呢”
只見前面一處樓上,還有燈光,招牌上幾個斗大的金字,也在閃閃發着光。
“揚子江酒樓,正宗川菜”。
但這時揚子江酒樓上卻已沒有人了,幾個夥計,正在打掃收拾。
幾個人一擡頭,全都駭得呆住一個戴着銅鬼臉的人,不知何時已走上樓來,正冷冷地瞧着他們。
那店夥喫喫道:“抱抱歉得很,小店已經打烊了。”
銅先生冷冷瞧着他,忽然一把揪住他的頭髮。
那店夥身子就好像騰雲駕霧似的,直飛了出去。等他定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已坐到橫樑上。身子雖未受傷,膽子卻幾乎駭破,頭一暈,直栽了下來,若不是小魚兒接着,腦袋不變成爛西瓜纔怪。
銅先生冷冷道:“不管你們打烊沒有,他要喫什麼,你們就送什麼上來,只要少了一樣,你們這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着”
四個店夥哪裏還敢說個“不”字
小魚兒大笑道:“愉快愉快,和你這樣的人出來喫飯,當真再愉快不過。”
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道:“先來四個涼菜,棒棒雞、涼拌四件、麻辣蹄筋、蒜泥白肉,再來個肥肥的樟茶鴨子、紅燒牛尾、豆瓣魚”
他說一樣菜,店夥們就點一下頭,四個店夥的頭都點酸了,小魚兒才總算嘆了口氣,笑道:“深更半夜的,也不必弄太多菜了,馬馬虎虎就這幾樣吧,但酒卻要上好的,竹葉青還是花雕都行,先來個二三十斤。”
幾個店夥聽得張口結舌,這些菜二十個人都夠吃了,這小子居然才“馬馬虎虎”,幾個人怔了半晌,才喫喫道:“抱歉小小店的酒,已經被方纔三位客官喝光了。”
銅先生冷冷道:“喝光了就到別處去買,三十斤,少了一斤,要你的腦袋”
四個店夥只有自嘆倒黴,剛送走了三個瘟神,又來了兩個惡煞。
不到半個時辰,酒菜都送了上來,果然一樣也不少。小魚兒立刻開始大喫大喝,銅先生卻連坐都不肯坐下來。
小魚兒笑嘻嘻道:“你爲何不坐下來,你這樣站着,我怎麼喫得下”
他舉起酒杯,又笑道:“這酒菜倒都不錯,你爲何不來喫一些,你若氣得喫不下,餓壞了身子,我心裏也不舒服的。”
銅先生根本不理他。
小魚兒夾起塊樟茶鴨,一面大嚼,一面嘆着氣,道:“嘴是長在你身上的,你不喫,我也沒法子,但你這樣,既不喫,又不睡,怎麼受得了呢”
銅先生忽然出手一掌,將旁邊一張桌子拍得片片碎裂,他心中怒氣實是無可宣泄,只有拿桌子出氣。
小魚兒笑道:“桌子又沒有得罪你,你何苦跟它過不去依我看,你不如還是放了我吧,也免得自己受這活罪。”
銅先生怒喝道:“放了你休想”
小魚兒仰起了脖子,喝了杯酒,哈哈笑道:“老實告訴你,其實你現在就算放了我,我也不走的,睡覺有人保鏢,喝酒有人付賬,這麼開心的日子,到哪裏找去”
銅先生瞪眼瞧了他半晌,一字字道:“我正是要你現在活得開心些,這樣你死時纔會更痛苦。”
小魚兒放下筷子,瞪眼瞧着他,忽又嘆道:“我問你,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爲何如此恨我你既如此恨我,又爲什麼不肯自己動手殺了我”
銅先生仰首望天,冷笑道:“這其中祕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