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龍州土司 >第一章 龍州三土司朝貢歸,聚頭接官亭暗潮涌
    明正統五年(公元1440年)三月。

    夜沐月華,星辰無聲。沉寂許久的夜,給這一片蒼穹拉下最深沉的帷幕。

    已過三更,辛夷不見睡意,在龍州王氏土司府邸的庭院裏獨自漫步。庭院杳無人影,但見一縷月光滲入,悽清地映照在鋪滿鵝卵石的小徑上。陪伴辛夷的是如歌的蟲鳴和未熄滅的油燈。

    龍州王氏土司府邸坐落在龍州蟠龍壩,龍州位於四川西北部,涪江上游,龍門山脈深處,幅員遼闊。東鄰廣元,南連綿州,西接松潘,北倚文州。龍州處於漢區與白馬番、白草番、木瓜番、回回番分佈的交界地區,番夷成分複雜,戰略地位極爲重要。有鑑於此,自南宋開始,各中央王朝均在龍州設立了土司。土司一職的設置,基本上都由當地番夷的豪酋擔任。但龍州卻是爲數不多由漢人擔任土司的地方,這是川西土司獨有的特點。明宣德九年(公元1434年),松潘、茂州、疊溪等地的番民發生叛亂,明朝廷以平定叛亂有功,升龍州爲龍州宣撫司,隸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薛爲龍州宣撫使、李爲副使、王爲僉事,分別統領漁溪、馬盤、寧武三司,龍州宣撫司署治所設漁溪司江油關。自此,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龍州宣撫使薛忠義(從四品銜)、宣撫副使李蕃(從五品銜)、宣撫司僉事王璽(正六品銜)的勢力得到空前膨脹,三家土司分庭抗禮,在這片廣袤富饒的龍州大地三足鼎立,各領風騷。

    月色四合,恰似一層輕柔的薄紗,萬物湮沒在朦朧裏,於涼爽的晚風中輕輕搖曳。霧紗包裹着一切,不留一絲罅隙。殘霧在青草凝凍的一抹綠上,如銀光般閃動。龍州王土司府在龍州所轄範圍之內的府邸裏,稱得上數一數二。整個府邸清新雅緻,別具一格,良木蘢蔥,奇花爛漫,大抵是沾染了貴族習氣,庭院裏的草木生長得茂密而旺盛。假山的間隙之間,一股清流從百花深處瀉於石縫之中,水榭樓閣,亭臺迴廊,無一不設計精巧,精雕細琢。清風、流水、霧靄、月光,添了幾分情致。正值蠶月時節,庭院中一樹高大的辛夷樹花開得正好,高雅盈潤,姿態繁榮,盛美華麗。

    趁着深夜的一絲清輝,辛夷凝望着北方的星河,心裏有些小期待:“不知道父親大人此去京師朝貢,會給辛夷帶回些什麼新奇有趣的玩意兒呢?”

    辛夷是第十代世襲龍州宣撫司僉事王璽的小女兒,姓王名辛夷。王璽,字廷璋,一共有三房夫人。大夫人是明媒正娶的蔡秋娘,育有兩女一子,長女王木槿、次女王木棉均已遠嫁外地,長子王鑑。二夫人姬妾曹鳶娘,育有二子王樾、三子王濟。三夫人小妾田文娘,育有四子王煥、五子王坦、幺女王辛夷。王璽向來很疼愛辛夷這個幺女,辛夷快到及笄之年了,一直沒給她物色到合適的婚配對象。王璽和辛夷的生母三夫人田文娘雖說着急,但總覺得辛夷這個丫頭燦如春華、姣若秋月,應當許配一戶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龍州中僅有薛家、李家能與王家門當戶對,再也沒有其他氏族能有薛、李、王三家的權勢。康家也是土司,但由於是在宣撫使薛忠義的保舉下康進忠才升爲土官知事,又是非世襲,康家自然唯薛家馬首是瞻,依附在薛家的勢力之下。薛、李、王三家一直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三家土司表面上客客氣氣,暗地裏卻相互牽制、爭權奪勢。正因如此,苦於沒有合適人選,一來二去辛夷的婚事便耽誤了。

    辛夷沒有覺察到蒼穹之上的斗轉星移,一切安謐靜好。

    有人輕輕地從背後爲辛夷披上一層桑蠶絲披肩,正在望着星河發呆的辛夷嚇了一大跳,轉過頭一看:“原來是母親大人,您可嚇壞辛夷了呢!”

    三夫人田文娘給辛夷繫好披肩,問道:“辛夷,怎麼還不睡?這麼晚出來,可別着涼了。”

    “睡不着就出來透透氣,父親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呀?都走了好幾個月了。”辛夷嘟囔着。

    三夫人笑了笑:“今天聽大夫人說,你父親大人的車馬已過了廣元,快了。”

    “太好了,看來很快就可以見到父親大人了!”辛夷頓時笑逐顏開。

    “那你快去睡吧。”說罷,三夫人吩咐婢女安蘭送辛夷回房。

    辛夷點點頭,跟三夫人互道晚安,伴着點點星光,回到閨房睡下了。

    七日後的清晨。

    霧靄還未徹底驅散,庭院中的劍蘭葉子上沾染着微涼的晨露,幾隻喜鵲停在那棵辛夷樹上,唱着輕快的曲兒,迎接這座庭院的主人回家。

    辛夷早早起牀,想和龍州僉事衙門的衙役們一起去接官亭接王璽回家,卻被三夫人擋在門口:“辛夷,你要往哪兒去?”

    “母親大人,我想去接官亭接父親大人回家,鑑哥哥他們可都去了呢。”辛夷嘟了嘟櫻桃小口,左手食指捻着絲帶,期許三夫人同意。

    “今日人多,你一個大家閨秀,就老老實實待在府裏,別整天出去拋頭露面!”三夫人不喫辛夷這一套。

    那些紅飛翠舞的熱鬧場面,辛夷特別想去湊一湊。辛夷有些不高興,撅起了嘴。

    “前幾日還說想父親大人呢,其實就是想去看熱鬧吧。”三夫人忍不住揭穿辛夷,噗嗤一聲捂嘴笑了。

    辛夷被三夫人猜中了心思,小臉一紅:“哪兒有,確實是想父親大人了,順便去看看熱鬧嘛。”

    “好了,好了,待會兒老爺回來了,你去見他,讓他給你講講京師的熱鬧,京師可比咱們蟠龍壩熱鬧多了。”三夫人說着笑,將有些小情緒的辛夷送回閨房。

    陽光輕輕揚揚灑在辛夷如瀑的黑髮上,遠處的青山在湛藍的蒼穹下更加蔥鬱。辛夷呆坐在閨房的銅鏡前生着悶氣,無聊地擺弄首飾盒裏的髮簪。

    與此同時,龍州寧武司蟠龍壩接官亭人聲鼎沸,萬人空巷,密密麻麻的人流堵得接官亭一帶水泄不通。衙役們舉着“肅靜”“迴避”的儀仗牌,分別手持官銜牌、烏鞘鞭、金瓜、尾槍、烏扇、黃傘等隨行儀仗,把鑼鼓敲得震耳欲聾。儘管鳴鑼開道,聽到鑼響的人潮還是繼續往前擠,都想湊個熱鬧。一位身着藍粗布衫的老婦人抱着小孫女,連小孫女的新布鞋都擠掉了一隻。面對摩肩接踵的人羣,掉落的那一隻布鞋不知道被踩到哪兒去了,老婦人悻悻作罷,自嘆倒黴。人潮如洪水猛獸般包圍了接官亭,只留出一條可通過轎子的便道來。

    待領頭的一匹高頭大馬長鳴一聲,緩緩停下,緊跟其後的四輛四擡大轎和十餘輛馱運行李的馬匹陸續停下。

    第二輛轎子上,走下來一位身穿緋袍、補子上繪着老虎的土司,此人正是龍州宣撫使薛忠義。薛氏土司掌管漁溪安撫司,治所在江油關,漁溪司下轄江油關、平驛堡、石門山等地,轄區人口衆多,兵多將廣,權勢鼎盛。其治所蜀北名關江油關,天險自成,地勢險要,歷來爲兵家必爭之地。只見他身材高大魁梧,生得面方耳大,鼻直口方,一對立眉如刀似劍,斜插入寬闊的前額。雖幾近花甲,他斑白的頭髮下目光仍舊銳利深邃,給人以壓迫感,流露出威嚴霸氣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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