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身倚靠在櫃檯的側面，一隻手捂着胸口，豆大的汗水順着他蒼白的臉不斷滑落，緊皺着的眉頭說明了他此刻正承受着多麼強烈的痛苦。
但即便到了這個地步，他另一隻空着的手依舊緊緊的握着手機，用盡量平緩的聲音道：“不管用什麼辦法，務必讓醫生拖延一個小時……不，四十分鐘，我一定會把萬能藥拿回來的。”
他說着，抖着手指掛斷了電話。
這會兒營業員和幾個店員已經快步衝到了他的身邊，滿臉着急的道：“鍾家主，您怎麼樣，我們先扶您去休息區休息會兒吧。”
說着也等不及他答應了，立刻手忙腳亂的去扶人。
鍾家主只覺得心口一縮一縮的疼，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任由他們將他半扶半擡的安置在了沙發上。
一躺下就掙扎着要說話。
不過搶在他開口之前，營業員已經先一步說話了，滿臉無奈的道：“鍾家主，不是我們不幫你傳話，而是我們店裏的那顆萬能藥已經不在了。”
“我就算幫你傳話了也沒用啊，我們也變不出一顆新的萬能藥來。”
鍾家主的表情在一瞬間僵住，然後一寸寸的龜裂，連帶着眼中僅存的光芒都飛快的黯淡了下去。
沒說話，但只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悲痛欲絕的氣息便已經讓人深刻的感受到了他此刻的痛苦。
店員們心有不忍。
連阮少懷都忍不住走到了盛時璟兩人身邊嘆息道：“鍾家主這是存了死志啊，鍾大小姐那邊怕是不好了。”
謝羲和正驚訝於男人一半白麪一半灰面、白麪中還染上了隱隱金光的複雜面相，聞言不由心中一動，問道：“你說的鐘大小姐是鍾家毓秀？”
阮少懷點了點頭：“除了她京都還有哪位鍾大小姐？”
謝羲和隱隱恍然。
要說別人她或許不知，但這位鍾大小姐，她聽到的次數委實不算少。
主要是從她爸口中聽到的。
鍾家乃天都四大家族之一，排名還要在盛時璟所在的盛家之上。
但其之所以能得到這麼高的排名，並不是因爲鍾家的實力比盛家還要強盛，而是因爲名聲。
沒錯，就是名聲。
鍾家世代行善，每一次國難都是身先士卒，每一次捐款都是走在所有勢力和人的前面，且家風端正，源遠流長，是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
但或許是這樣的家族太過完美了吧，上天看不得這樣的完美，便給了他們許多磨難。
比如子嗣單薄，比如鍾家人普遍壽命不長，也比如親緣淺薄。
諸如此類。
總之每每提及便讓人忍不住扼腕長嘆。
而跟他們家族命運極爲相似的，就是現任家主的獨女——鍾毓秀。
鍾毓秀不過十八歲的年紀，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知書達理，嫺靜優雅，被譽爲京都第一名媛。
當真對得起她鍾靈毓秀之名。
奈何，命途多舛。
先天不足加先天性心臟病，早在十幾年前就被一衆醫者斷言活不過十八歲。
雖說靠着鍾家深厚的底蘊硬是撐過了十八歲的生日，但過完生日至今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便已經數次病危了。
謝老爺子算是鍾毓秀的主治醫生之一，一年總會被請去那麼三四次，因此謝羲和便聽謝老爺子提起過不少次那位鍾大小姐。
每每都是感嘆天妒英才啊。
然後再跟她念叨一番不需要她多出色，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夠了。
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謝羲和再看向鍾家主時便明白他這複雜的面相是從何而來了。
這會兒景明堂的坐診醫師已經趕到了，正掏出藥丸想要喂鍾家主服下，卻被鍾家主扭頭避開了。
他臉上一片灰敗之色，擺了擺手就無力的道：“藥就不必吃了，還請幾位幫忙扶我到車上。”
他眼中痛色閃過，啞着聲音道：“我要回家。”
他的阿秀要走了，他這個做父親的無能救不了她，那他便回家陪她走過最後一程，然後……
有些念頭剛剛自心中劃過，便有一道聲音從沙發的另一側響起，挺漫不經心的道：“回家等死嗎？”
鍾家主怔了怔，微微偏過腦袋朝聲音的來源看去，等看到說話的是個跟他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時，他眼中的黯淡之色更濃了些。
他的阿秀，本也該是如此健康美麗的姑娘，卻因爲生在了他們這樣的家庭平白遭受了這麼多。
是他對不起他的女兒……
謝羲和沒想到對方會是這麼個反應，本就微微擰着的眉心再度擰緊了幾分，想了想，重新說道：“回家陪你女兒一起等死？”
這話一出，別說鍾家主了，連景明堂的員工和阮少懷都刷的一下朝她看了過去，眼中帶上了難以置信之色。
這……
雖說吧，這話是沒說錯，人鍾大小姐的確快死了，但當着人家悲痛欲絕的父親的面說這話，是不是太過分點了？
這不是在往人家的傷口上撒鹽嗎？
果然，就在謝羲和話音落下的瞬間，鍾家主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一撐沙發背就坐了起來，大聲反駁道：“你胡說，我家阿秀不會死的！她不會死的！”
“她才十八歲，她怎麼可能會死！”
謝羲和一臉的冷漠，糾正道：“十八歲零一個月，已經比醫者們斷言的多活了一個月，也夠本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饒是鍾家主脾氣極好，聽到這話也氣得全身都在顫抖，一張臉漲的通紅通紅的，張大嘴巴呼哧了半晌，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那模樣，看的阮少懷等人都心驚膽顫的，生怕他下一秒就氣死了過去。
阮少懷看不下去了，扯了扯謝羲和的衣袖就壓低聲音道：“你快別說了。”
謝羲和眉眼淡淡：“京都誰人不知鍾大小姐活不過十八歲，本來就是事實，還不讓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