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過牽着曲非煙隨渡亨禪師走出客房，心裏十分驚訝。
渡亨禪師出寺的意思，應該是離開這座城罷。
形勢難道當真如此危險，已到了楊過和曲非煙要馬上逃離的地步？
楊過忍不住問道：“禪師，你爲什麼不讓我去見紅葉方丈，而要我們出寺去？
我這裏有封書信要交給紅葉方丈，若是他見了書信，說不定會護着我們，也沒兇險到非要馬上離開。”
渡亨禪師一邊快速超前走着，一邊和楊過說道：“楊施主，我前幾日未和你明說——此事涉及我寺機密，不好告訴你——我也已經數月沒見紅葉方丈了。”
“啊？”楊過和曲非煙同時驚呼失聲。
渡亨禪師道：“此刻既然要送你們二位出去，和你們明說也無妨，事實上昨日我已和楊施主你說透了一些…
你是聰明人，應當大概猜到我們南少林寺內部僧人有些分歧。
自本寺外邊建城壯大以來，對於如何治理這麼一座可比小國的城池，寺內分成了幾派。
保守的僧人們覺得，我們南少林寺是虔誠拜佛的地方，不應當參與世俗事務，除了最基本的維持寺內運轉外，其餘一切都該不聞不問。
另一部分人則認爲，佛家講究渡人，這許多人來我們寺外定居，也是與佛有緣。
不管他們是不是來出家當和尚，我們都當以南少林寺爲根基，經營好這個地方，免得這些人又流離失所，在外面遭人欺侮。
兩派人初心都是好意，本質上沒有利益之爭，所以開始的時候還沒有激化太大的矛盾。
而我們的紅葉方丈，是有極大智慧的人，沒有表明他的立場，也沒有偏幫哪一派。
所以這些年來，我們寺裏的策略算是折中，沒有過多約束城內的居民、把自己完全當作這座城的主人。
卻也不是全然不管，起碼操練僧兵穩定治安，又指揮大家建牆設堡，確保此方安定。”
聽到這裏，楊過接口道：“這很好啊，有紅葉方丈居中協調，讓此城能夠平和發展——我們進來時都看在眼裏的。”
曲非煙則道：“然則禪師，那爲什麼聽您語氣，好似最近又會有些變故？您數月未見紅葉方丈，他是去了哪裏？”
楊過和曲非煙都對這一問題極爲好奇，一邊趕路，同時靜聽渡亨禪師回答。
渡亨禪師沉吟一會，接着說道：
“若是如女施主所言，一切停留在那時候，大家都平和相處，這座城安定祥和，那自然是極好的．．．”
楊過疑惑道：“莫非中途發生了什麼大事，導致城中有變，難以爲繼？”
渡亨禪師答道：“楊施主說準了‘難以爲繼’則四個字，前面的卻沒說中。
城內不光沒發生什麼異常，相反，這許多年以來，風調雨順，也沒什麼旱災蝗災，大家日子都好過得很。”
“那爲什麼難以爲繼？”楊過雖然已大概猜到原因，但還是問道。
“哎，就是因爲城內沒有什麼災害，所以越來越多人過來定居，我們的僧兵隊伍，最多時竟到了兩萬人之數。
多出來的人雖然也努力勞作，包括僧兵隊伍也是輪流放哨、訓練，平時種田、做工。
更何況，這裏建城二十餘年，陸續有新出生的小孩，等到他們全部長大成人，又會相互結合、生育，可以預見的日後，他們的子女又如何安生？
咱們總不能把人趕出去罷？紅葉方丈再有辦法，卻也阻止不了此人倫規律。”
楊過知道這個道理，還不怎麼，曲非煙對這方面想法卻頗爲天真，下意識說道：
“等人多了，大傢伙往外面搬去就是了，我們來時可眼見許多地方人煙稀少。”
渡亨禪師聽她這麼說，點頭答道：“女施主之言，恰巧是我們寺內如今最大的爭論所在。
寺內許多高僧亦和你想法相同：咱們南少林寺得此機緣，積攢了一份不俗實力…
恰逢方今天下將亂，南方各地紛紛脫離臨安朝廷控制，爲何不向外擴展，況且可以守護寺外更多無辜百姓？
但此言一出，立馬遭到原來保守一派的反對：
保守一派對南少林寺外設城而由我們僧人管轄，本就已十分不滿，認爲此舉有違出家人本分。
如今提出要向外擴展，他們如何會肯答應？
其中持最大反對意見的，是我四師弟，渡貞。”
聽到渡貞名頭，曲非煙頓時想到是那日被惡僧空祥一拳爆頭的胖和尚，不由得又輕輕啊了一聲。
楊過則再問道：“那麼紅葉禪師對此作何看法？”
渡亨禪師說道：“紅葉方丈起始時仍如之前一般，並不表態，也不偏幫哪邊，想着繼續冷處理兩派爭論。
但如先前所說，問題越來越尖銳，已到了對我寺走向不得不下決定的時候。
我寺內兩萬僧兵，已經爲節儉開支，裁減到萬五之數，卻還是入不敷出。
城內居民各項產出，其中半數交由我寺，我寺再將其中的絲織品、鐵器、陶瓷之類去外面換成銀錢，採購糧食，纔將將可填滿大部分人口腹。
但如此以來，城內許多人的日常用品卻無法滿足，這讓過慣了舒心日子的人們漸有怨言。
尤其一衆僧兵又要操練、又要耕作做工，卻連武器生鏽了也不能換一把，衣服有破洞了也不能換一件，平時飯菜伙食更是大不如前，怨氣尤其巨大。”
楊過不是那種聽到什麼便是什麼的人，他知道真實情況肯定要比渡亨禪師說的還要複雜。
除了人口越來越多物資缺乏，恐怕城內產生矛盾的原因不止如此。
概因不管南少林寺如何無私，紅葉方丈如何英明，城內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公平。
——起碼楊過和曲非煙在上房居住的這些天，素食管夠、房內物事不說豪華鋪張，但也絕對不算寒酸。
城內的百姓都是過慣了苦日子的，只要還有一口飯喫，便如楊過和曲非煙所見，他們總還是掛着幸福的笑容。
可若再這樣下去，難免會產生一些巨大的問題。如渡亨禪師所說，事情可能已經到了不得不讓紅葉禪師下決定作出改變的時候了。
渡亨大師繼續說道：“可就在這種情況下…幾個月前，我們突然都找不到紅葉方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