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這身被子暖和,正巧抵了石牀的寒氣,我將它抱在懷裏,腦中回想着下午,是否也是這樣將梨玄拉到牀上。梨玄那震驚的神色在腦海裏揮之不去,我睡到一半慢慢睜開眼,勾起嘴角沒心沒肺的笑。
第二天早上,神清氣爽。我到河邊洗了個澡。
平時梨玄一個清塵決就能搞定,可惜昨天他走得急,落在身上的這身灰沒發祛乾淨。只能熬到天亮自己來洗。
洗完澡後我將外衣脫在樹枝丫上晾曬,然後和滑稽鬼在河邊玩起了泥巴。我捏了一個小泥人兒,滑稽鬼則糊弄似的玩起了一灘泥水。
我這雙手很適合做手工之類的細活,那泥人在手中捏來揉去,逐漸塑造成形,神似仙人的眉眼展開,我最後小心翼翼用指腹在泥仙人的嘴角往上徐徐一抹。
一個溫柔含笑的梨玄完成了!
我滿意地看着它,轉手想拿給滑稽鬼瞻仰瞻仰,結果小鬼玩着泥水,沒注意一揮手把泥漬濺到我身上。
很不幸,泥人也遭了殃。
而且因爲伸着手,泥人在最前面,幾乎整個模型的臉都被揚了一層泥。我拿過來一看,好傢伙,完全看不出人樣。
“你個逆子。”
滑稽鬼呼啦呼啦刨着泥坑,聽到我叫它,擡起髒兮兮的腦袋,一身裹着的白被幾乎都是泥。
我實在佩服自己的心性,居然到至今都沒有捅它一刀除之後快的衝動。
泥人毀了,我只好擦掉它臉上的泥,慢慢重新捏。
左右時間甚長,無憂無慮的現在,我玩泥巴可以玩一整天。
再一次捏好,我將它放在離河邊不遠的樹下納涼,這裏沒有窯子燒製,只能等它幹了。而且這泥不如陶土、紫砂泥,幹了之後會有細微的裂痕。
好在我只是拿來消遣,也不必考慮這些。
隨後我又捏了好些泥人,直耍到申時,我準備去找梨玄,放下手中的工具,在河邊洗了洗手,站起來時,竟看到梨玄那傢伙就站在河對面。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
我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這身污泥怕是要遭他嫌棄,現在連清洗的時間都沒有,難怪他站老遠。
……不過,他今日爲何有閒情來河邊閒逛?
我胡思亂想,那廂梨玄看見我發現他,身形未動。我便隔着河流與他進行了長達一炷香的對視。
腳都站酸了。
他該不會是想讓我游過去吧?
我正想着,腿上突然傳來一道拉扯力,滑稽鬼抱着我的大腿,把一身溼泥蹭在衣服上。我一時瞪大眼睛,身上更髒了。
我一腳撇開滑稽鬼,順着往下看到白色的衣料,這才發現自己只穿着中衣,外衣還在樹上掛着。光天白日,多多少少有辱斯文。
好在我不是臉皮薄的,擡頭望了眼梨玄,默默去拿樹邊的藍色外衣。衣服剛穿上,我便感覺身體一清,熟悉的被清塵決打中的感覺。
回首,梨玄那廝正站在身後,一臉漠然地背過手去。
“你玩了一天泥?”
“……”
這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
“對。”我老實巴交。看他一臉欲言又止難以置喙的表情,我也不想在這事兒上揭不過去,就轉移話題說:“我匕首斷了。”
梨玄找到了聲音:“所以呢?”
我若無其事地撓撓臉頰,眼睛望向別處:“其實也不是缺匕首,就是沒有它不知道做些什麼。”我視線落到梨玄身後慢慢悠悠走過來的滑稽鬼,它一身污泥,拖得甸長,正想讓他看看能不能把這小鬼也弄乾淨。滑稽鬼一個甩身,像狗一樣把身上的泥甩乾淨了。
“……”老實說,我也好想有這樣的技能。
“我明白了。”梨玄說:“你就是閒不下來。”
我回過神,聽他問:“告訴我,你還想要什麼?”
我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的神色,似乎沒有生氣的跡象,便想了想自己的需求,大大方方地扯起衣袖說:“這衣裳穿了幾月,冒線了……”
“嗯。”梨玄看着翻出來的細根線球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我似乎沒什麼別的需要,不,等等。
這麼一想,需要的還挺多。
我猛地覺悟,再次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他,說:“這山上了無生氣,若是有些雞鴨羊肉或是豢養的家禽,即便是飛鳥魚蟲……也能添些樂趣。”
我愣愣地,特別遲疑的緩緩點了下腦袋:“啊。”
梨玄:“我要不要給你再變個人?”
我:“……”
這,這麼神通廣大嗎你!
我一時間琢磨不透他想幹嘛,心中七上八下,也不敢多要,打着哈哈強顏歡笑:“人…人就算了,我在山中習慣了獨處,再來個人反而不好招待人家。”
況且這荒山老林,您要是把個人給弄來,等他得知前因後果,不得把我一身皮給颳了!雖然很想真的有個人來陪我玩泥巴、砍木頭就是了!
我內心淚流成河,表面不屑一顧。當真跟習慣了獨處似的。
滑稽鬼走過來旁若無人的抱着我的腿往上竄,兩三下便竄上了肩膀,跟個掛件一樣吊在我脖子上。
心知梨玄看不見,未免做出什麼尷尬的動作,我只好無視它。
同時心裏暗想,既然您都可以變人了,爲什麼不把我送出去。
啊對,因爲我簽了不平等條約!
這輩子禁止下山。
一想想當初真的不該。
我太傻了。
然而還不知道有沒有下山的路,而且就算有又怎麼樣,我簽了不平等條約,有路都無門。問起來就是悔過,媽的……
梨玄看我說完不需要人,就原地呆呆走神的樣子,不悅地皺起了眉頭。背在背後的手摩挲幾下,終究沒有發怒,以他千年的閱歷,自然猜到我在想什麼。
他平緩下神色,又問我:“那除此之外,你還想做什麼?”
被打斷了內心的憂鬱,我擡起頭來,更加疑惑:“做什麼?”
他這是想問我對未來的規劃嗎?
那可不得了。
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反正猜不透他的心思,我便平常心跟他探討起來:“其實我最近打算做一盤棋,可惜匕首斷了,剩下的竹刀也排不上什麼用場。只能暫且擱置。”
“我見南山上的土質鬆軟,正巧方便用竹刀刻字,便打算將所學過看過的四書五經六藝經傳通通刻在上面,以免將來時間長了,把這些聖人書給忘了。”
梨玄聞言頷首:“你要刻書。”
“嗯。”我點點頭,突然想到一個,道:“若是有利器在的話,我還要做些天工之物,譬如飛鳶、車載、耕犁……還要爲好多年後老弱病殘了打算,做些輪椅、棺材什麼的……”
梨玄:“……”
“如果活不到那麼久,我就先搞個登天梯,沒有結實的繩索或者鉚釘,我便用魯班機關之術將它固定,然後一層一層加高,這樣就可以通到天上看看。”我手舞足蹈,眼中神采奕奕,對上天充滿了幻想。並且考慮深遠地說:
“還需要接些蔓藤做保護措施,否則掉下來功虧一簣。就是不知道這天有多高,我究其一生能否登到頂。”
梨玄打斷我的幻想:“你上不去。”
我:“……”
啊真的嗎?
“好吧,我妥協。”
我並沒有特別失望,只是有些遺憾。
說完這些,倒真的沒其他打算。除了偶爾可以給梨玄做些小玩意兒,但這說出來反倒沒誠意,我並不打算告訴他。
梨玄見我沒得講了,裝模作樣地誇一句:“你想做的花樣還挺多。”
“肯定要砍不少樹吧。”
哦這,熟悉的陰陽怪氣。
我悄然站直了些:“破壞自然的事兒咱不幹,咱就就地取材……”
梨玄覺得我說了句屁話,我也這麼覺得。
但我真的閒着沒事兒幹,他總不能叫我處在山上整日修仙吧?
我至今覺得自己還算個人,這次即便被罵一頓,也要據理力爭。
“你就說讓不讓砍,不然我整天只能玩泥巴、種蘑菇、拔樹葉。”我想了想,還有:“挖地洞。”
梨玄:“……”
他氣得不輕,原準備來膈應我的,反倒被膈應了。他一擺袖:“這幾天你餓着吧,刀子我不會給你,樹也別想砍,你要是敢玩泥巴挖地洞,本仙打斷你的腿。”
他說完就走,我彷彿被下了禁令,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它告訴我,若是對那些木頭或者泥土產生念頭,便會兩腿發疼,若是敢對其動手,兩腿必斷。
我風中蕭瑟了!
這他媽是人幹事?
梨玄是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