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已經日落了。
這天回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飛奔着跑來抱我，在大門口瞅我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回到書房。
日落之後，本該是結束教課的時間。
此時去書房，他多半不願見我。
爲了安慰他受打擊的心，我特意將今天做好的玩具陀螺送給他。滑稽鬼到底是孩子，稍作討好，他便放下芥蒂，問起陀螺的玩法。
我給他演示一遍，他便自顧自的玩起來。
“今日先生又教導了你什麼？”
滑稽鬼擰着陀螺，突然呆住。
他今日心不在焉，先生講了什麼完全沒聽進去。
要說印象深刻的，只有課後朋友給他遞來的小人書。
……
“和昨日一樣，講了東郭與狼的故事，下午去村裏給阿叔阿伯拔草了。”
？
我疑惑地問：“爲何昨日講過的，要再講一遍？”
滑稽鬼順其自然道：“因爲有的人沒聽懂。”
我：“哦。”
我笑問他：“那你聽懂了嗎？可知其中意思？”
他盯着那旋轉的陀螺，道：“知道，做人要善惡分明，不能盲目行善。待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好心，有時並無好報。”
“嗯。”
他倒是理解通透。
不愧是先天優厚的大聰明。
滑稽鬼心猿意馬地玩了會兒，擡起腦袋，沁了暖光的深色眸子凝着我，謹小慎微地問：“我今晚……還能跟你睡嗎？”
我有所遲疑。
但在他期翼與緊張的目光下，心軟了。
獨立什麼的，不急於一時。
他……還小。
年幼時，我不也跟父母擠了好幾年牀嗎？
思及此，我道：“可以。等你何時想搬出去睡了，再自由做決定吧。不過……”我難以言表地提醒他：“之前那事，別再做了。”
滑稽鬼隱隱蹙眉，搭在桌上的指尖暗自握緊。
小陀螺沒了轉動的力道，逐漸緩下旋轉的速度，倒在桌上。
“我喜歡你，爲什麼不可以親近你？”
……我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小子沒繞過彎來。心頭沉嘆對教導小鬼的任重道遠，再三強調道：“我與你是長輩與晚輩的關係，先不論年齡，你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連親情是什麼都不懂，談何愛情？”
滑稽鬼被打擊到，顫了顫眼睛：“蘇生是覺得我思想太過年幼，給不了你安全感嗎？”
“哪兒是這回事！？”我喫驚他的想法。
“那爲何覺得我什麼都不懂？”他生氣起來，卻又不敢發怒，緊握着拳頭，好似自己纔是正確的那個，固執己見道：“蘇生總把我當孩子，可有重視過我的意思？親情和愛情，我之前或許不明白，可如今的我還能不明白嗎？”
他站起身來，隱忍中含着鄭重：“我喜歡蘇生。一見到你就想抱着你，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上，我喜歡蘇生身上的香氣，也喜歡被蘇生抱着的感覺。我嫉妒梨玄他能被你看在眼裏，我嫉妒他經常被你關心。我想像他一樣，可以不顧一切的親你……”
“這些，你認爲僅僅是親情嗎？”
難道不是嗎？
我小時候也經常黏着我爹啊！
……不…不過，也沒有嫉妒他跟誰過於親近，也沒有想要……親……
我有一瞬間覺得，他真的不是那種單純的親情。
但深層次追究，若不是梨玄在以前當着他的面輕薄過我，他現在哪兒來這些有的沒的思想？
我張了張嘴，乾澀地正要說些什麼，來緩解此刻尷尬的局面。滑稽鬼攥着拳頭，眼紅哽聲道：“我從未把你當過什麼長輩。”
我瞳孔一縮。聽他道：“梨玄可以喜歡你，爲什麼我就不能？早先還是我先親近蘇生，我在的時候他看都不看你一眼。若不是他將我關起來，如今哪兒輪得到他來喜歡？”
我：？？？
可是……你當初也是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啊。
你不要以爲自己能比他懂到哪裏去。
我今天不得不與他說道說道。
“小鬼……愛情，並不是你想得那樣簡單。你說喜歡，別人就可以答應的。”
他傷透的心被這話擊碎了，沉痛和支離破碎透過那雙圓潤的眼睛，忐忑地問我：“你不喜歡我嗎？”
“並不是。”
“但我的喜歡，只出於對你的父…或者說，友愛。”
我心知他此刻難以接受，但我必須正視這件事。或許前天他犯錯的時候我就該指正。
誤入迷途，豈能讓他一錯再錯？
他痛苦的眼神叫我內心飽受折磨，我艱難地對他道：“你現在還年輕……並沒有經歷過世間常情，所以你會把友情、親情，與愛情混爲一談。”
“許是梨玄曾做了那事，讓你以爲你也可以對我這樣做。大錯特錯，知道嗎？你也許並非愛我，只是對我依賴，對我有些好感，便錯認了這樣的感情。你見過的人還少，你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怎能輕易說愛。”
滑稽鬼無話可說，只如此單純的望着。
我道：“何況，我和梨玄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如此，讓他情何以堪。不止他，我也不會答應的……我希望，你可以認清自己的感情。別錯下去了。”
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
可到中途，又縮了回來。
小鬼如今情感紊亂不分，我不該再親近他，給他可以被人原諒的錯覺。
他不知聽明白了多少，只見我收回去的手，眸色更加低落。再聽到下一句話時，他的痛苦傷心溢出表面，化作幾滴滾燙的熱淚，大顆大顆砸下。
“今夜，你還是搬去別屋，自己睡吧。”
“並不是排擠你，我也重視你的想法。喜歡我並沒有錯，只是你還年輕，意識不到那到底是什麼感情。”我的語氣越發溫柔道：“我不想我們之間因爲這事，有所隔閡。何況，你遲早要學會長大……”
“那……我對你真是愛意呢？”他紅着眼睛問。
……
我戛然而止，沉默了。
若真是愛意，我大概會拒絕吧。
畢竟我心中已有梨玄。
至於小鬼，我始終把他當孩子。
“此事……別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