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桌角咳了好幾聲,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給京城去信,就說我這邊已經定下來了。”
千里之外的京城早就已經點燈,東宮中徹夜長明的宮燈下太子將信看過然後扔進火盆中點燃。
“殿下,林喬松真的可靠嗎?”
“他命不久矣,若是成親就能保住他全家的性命,你猜他肯不肯?”太子冷漠道。林家世代都是皇黨不錯,卻只忠於皇上,想要他們這樣的人家站在自己這邊簡直不可能。
遮闕宮的勢力越來越大,隱隱讓他感到擔憂。這世上最危險的地方不是戰場,是東宮。
太子是皇上的後繼者,太出色則讓皇上生疑,太庸碌又讓朝臣擔憂;左右逢源是謀逆,閉門不出是冷僻;太子位猶如和氏璧,美玉無罪,懷璧其罪。
縱然太子是皇上立的,可皇上卻並不希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見聽見別人誇讚太子年少有爲。
事實有些諷刺,卻讓人沒有辦法迴避。太子在這個位置上如履薄冰地坐了十幾年,從什麼都不懂的孩子變成心思詭祕的男人。
這幾年皇上的身子時好時壞,內務司早就提前預備下適合他的龍袍,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可這也成了太子的罪過。
皇上陰惻惻地坐在龍座上看着衣衫單薄跪在地上的太子。“你讓內務司給你準備龍袍,是嫌朕活得太久了?”
“臣惶恐!”太子趴在地上說。
也許是年紀大了,皇上聽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提起太子年富力強正是好時候,三不五時就能找到理由讓太子待罪。
不誇張的說這幾年勤政殿門口的地磚都快要被太子跪出自己專門的痕跡了。
太子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額頭緊緊貼着地面,唯恐有一點空隙就被皇上說他不服氣。
可他還是低估了皇上找人麻煩的能力,太子跪在地上的動作太虔誠,恭敬得實在找不出錯,於是皇上說“你把臉貼在地上是不想看見朕嗎?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你別忘了是朕立你爲太子,朕不給你就不能要!”
“臣謹記於心。”太子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可這種冷靜卻讓皇上更加惱怒。太子越冷靜就越顯得他無理取鬧,可一國之君怎麼能無理取鬧。
這種狀況下當然只能是太子目無法紀,只是被罰跪簡直輕得讓人意想不到。
太子跪在勤政殿門口過於難看,於是皇上大發慈悲准許太子回東宮受罰,每日跪足兩個時辰才準起身。
孟庭晚抱着厚厚的一摞書冊在太子身邊蹲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太子慘白的臉還有隱隱露出的陰鬱,提醒道“這裏是東宮。”
“什麼事。”太子沒有看他,把注意力分散在別的地方,即便跪了這麼多次還是很難適應這種痛感。
“林喬松的爹孃病了。”
“病了就治,我又不是大夫。”太子不耐煩道。
“病得很重,大夫說多半沒救了。”孟庭晚說,太子終於有了反應,說的卻是“別讓他知道。”
“瞞不了太久。他常和家裏書信往來,最難的那幾年都沒有斷,何況現在。”
太子敲了敲痠麻的腿,扶着宮女的手站起來,冷笑着說“那就讓他們多寫一點存起來,別誤事。”
來到京城不久孟庭晚很快認識到京城和自己想象中根本不是一個地方,這裏並不是施展才華的地方,它甚至不能容忍才華肆意張揚。
所有人都被框在套子裏,誰都不能逃出生天。
午夜夢迴時他會想如果當年他沒有離開,現在過的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故人重逢有時比想象中更尷尬,至少此刻孟庭晚就笑不出來。已經嫁做人婦多年的溫晚意身上多了幾分少婦的韻味,比當年更勾人。
今日太子抱恙,臨開席才讓他來傳話,即使明知道太子是抱着讓他受刁難的心思他也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高高興興地來,接着這份難得的“榮耀”欣然退場。
坐在王爺身邊的她看起來雍容華貴,高貴得讓人不知道眼睛應該落在哪裏。
皇上早就猜到太子不會拖着一雙發抖的腿出席宴會,此時也只是隨便刁難了幾句就打發孟庭晚走。
御花園是個神奇的地方,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癡男怨女在這裏互訴衷腸,然後被抓到。
所以當出來散酒的溫晚意被人一把抓到暗處時她心裏飛速閃過無數個念頭,一定要全身而退。
“你還好嗎?”雖然聲音有點陌生,可能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句話就已經暴露了他的身份。
“放手,這是宮裏!”溫晚意壓低聲音,卻還是難以掩藏自己的不滿。
孟庭晚捉住她的雙手緊緊按在身前,附在她耳邊說“信王要倒了,你跟着他不會有好下場。”
“那又怎麼樣,我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你現在說這些難道不覺得太晚嗎?”當初走得毫不留戀,現在卻跑到這裏裝什麼情種,可別叫人笑掉大牙。
“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可你聽我一次勸,別跟信王糾纏不清,他會害死你。”孟庭晚認真道。太子和信王早就已經不共戴天,只要有一線可能太子都不會讓信王有翻身的機會。
溫晚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斷的熱意。冷漠道“我已經出來很久,王爺會找我。”
“他不是什麼好人,你被他騙了。”孟庭晚焦急地拉住想要離開的她,急於將一切都告訴她,卻擔心因此觸怒太子反而引火燒身。
“他是什麼人我比你清楚,就像你是什麼人別人未必知道,我心裏卻有數。”溫晚意用力推開他,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離開。
在庭院中等待的信王看了一眼她來的方向,微笑着問她怎麼從暗處過來。她說“多喝了兩杯腳步有些虛浮,一不小心就走過去了。我們現在能走了嗎?”
“皇上今天心情不好,讓我們都早點回去。”信王看着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動的暗處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言。
溫晚意心裏有鬼,拉着他就要走,連一刻鐘都不想在這裏待。
兩人走後孟庭晚才衝暗處現身,臉色陰晴不定地看着他們的背影,心中複雜難言,那本該是他的女人,是屬於他的溫香軟玉。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晚,一切皆有可能。她本來就是最懂得見風使舵的人,比誰都看得懂形勢,只要情勢合理她自然會投懷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