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眯了眯眼，將茶盞放下，語氣中染上莫測之意：“顧公此番回來，似乎對三皇子有了意見。”
顧雲廷道：“臣不敢。”
話雖這麼說，皇帝卻是知道，從前顧雲廷可是堅定不移地站在宋修然這邊，這是朝中的人都默認了的事情。
今日這番談話，他對太子之位的意思完全的變了。
若是以前，皇帝問顧雲廷這話，他保準會說，既然陛下心中屬意三皇子，不如早早定下，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如今他卻勸自己再觀望觀望，讓自己多幾個選擇。
實在奇怪。
皇帝摩挲着手裏的白玉杯子，擡起眼，眼底劃過一絲銳利：“顧公連冬獵的事都知道，不會不知道京中此前傳的沸沸揚揚的前朝遺孤之事吧。”
雖是問句，卻用了陳述的語氣。
顧雲廷早知道他會問起此事，便直接應了：“坊間傳言，此人是臣的夫人。”
皇帝默不作聲，等着他的下文。
顧雲廷挺直了脊背。
“臣知道陛下心中所憂。”他語氣淡淡的，又充滿了正直：“邵國公府世代效忠陛下，幾十年前也是因爲陛下登基，才得以封爲邵國公，爵位傳到臣這裏，臣自然不會辜負前國公的遺願。”
又道：“不久前陛下召見楚尚書，想必楚尚書已經將楚懷玉的身份跟陛下解釋清楚，否則陛下也不會等到今日。”
“顧公知曉朕心中所想？京中傳言楚懷玉妄圖掌控玄蒼衛，因此殺了你，嫁入府裏也是因爲玄蒼衛的勢力。如今看來，雖說這傳言有一半是假的，可另一半……”皇帝輕飄飄地笑了笑：“朕希望朕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雖說現在顧雲廷活着回來了，不代表楚懷玉對玄蒼衛沒有心思。
他們二人是夫妻，整日朝夕相處，就憑京中傳進皇帝耳中的那些楚懷玉的本事，皇帝擔心楚懷玉給顧雲廷吹些枕邊風，將顧雲廷給勸說了，是十分有可能的。
“邵國公府忠心耿耿，定助陛下排除異己。”顧雲廷垂下了手，神色漸漸斂了：“但臣不知，陛下今日命人將她留在宮裏，是什麼意思。”
書房中的空氣似乎瞬間凝固了，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皇帝沒看他，理所當然地道：“邵國公府手持六萬玄蒼衛，真是讓人忌憚。顧公昏迷了這麼長時間，朕當然是擔心楚懷玉早已打入國公府內。”
顧雲廷眸色冰冷：“如此爲難一個女子，可不是陛下的作風。”
皇帝笑得滿不在乎：“顧公，朕是擔心啊。”
“臣方纔已向陛下保證。”顧雲廷板着臉，語氣生硬：“臣希望，今日邵國公夫人能跟臣一起離宮。”
“顧公也說了，一個女子罷了，何必如此着急。”
態度十分輕慢。不知爲何，顧雲廷心中一緊。
雖然知道楚懷玉回保護好自己，可是想到她身上之前爲救顧雲霜所受的劍傷，他忍不住擔憂起來。
“陛下的意思是，”顧雲廷沉着臉擡眸：“要將我夫人扣押在宮中？”
顧雲廷冷冷勾脣：“臣說了，今日夫人必要跟臣一齊離宮。”
說完，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眼看宮中就快下鑰了，他象徵性地行了個禮，扭身往外走，推開御書房門之前，他停住腳步。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沒讓人阻攔。
“如果陛下疑心楚懷玉，該親自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而不是從傳言中瞭解。”
如果皇帝能平心靜氣地跟楚懷玉接觸，便會知道她那樣怕約束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出復辟、謀反這種事的。
看着他離去，皇帝長長的嘆了口氣。
劉公公看着皇帝的臉色，問道：“陛下，不派人阻攔嗎？”
皇帝擺了擺手，從一側抽出一本文書：“罷了。”
顧雲廷六萬精兵，實力不容小覷，他無意跟他鬧翻，今日，不過是想敲打敲打他，看看他的態度如何。
雖然二人最後不歡而散，但總體來說，他還算滿意。
出了御書房，顧雲廷腳步愈發地快了。
天上是燒的通紅的雲彩，此刻已時值傍晚，不知道楚懷玉那邊怎麼樣了，要是遇到了麻煩，他必須在下鑰前將她解救出來。
他健步如飛，忽地看見不遠處一個宮中侍衛牽着一匹馬，他三步並做兩步上前，奪過人手裏的繮繩，翻身上馬。
“架！”
那侍衛認識顧雲廷，不敢說什麼，也沒機會說什麼，只能硬着頭皮向自己的上級彙報。
顧雲廷駕馬一路狂奔，直奔向後宮。
內務總管看見顧雲廷，那架勢實在讓他一驚，他卻沒勇氣去攔那匹馬——就那速度，非要被撞個好歹不可。
他只得在道旁邊大喊：“國公爺，您的身份，不能進後宮啊！”
顧雲廷全然不理。
而楚懷玉在偏殿裏小憩醒來，第一反應也是去看外面的天色。
眼看已經快到傍晚，也沒人來知會她一聲，陛下的意思已很明顯。
她對着銅鏡理了理髮鬢，見偏殿當真沒有落鎖，便推開了門。
似乎是篤定她走不出長春宮，門口連個把守的人都沒有。
楚懷玉嗤笑一聲，趁着宮女太監不注意，一個閃身躲入了旁邊的梧桐樹後。
這樹年頭不長，她正好能攀得上去，跳出宮牆。
長春宮她先前來過，方纔來的路上也有留意，她憑着腦海中的記憶向前走去。
走了約摸半刻鐘的功夫，忽然聽見右前方一陣騷動，她擡眼看去，就見顧雲廷騎着純黑的駿馬朝自己奔來。
風吹動他的衣襬，在火紅夕陽的餘暉下，整個人非但沒有顯得柔和，反而被渲出一種視死如歸的坦然，帶着無法阻擋的破竹之勢，朝她奔來。
楚懷玉一看，便停住了腳步，脣角不自覺地向上一彎。
看見不遠處停住腳的人，顧雲廷心中一鬆，馬鞭在馬屁股上狠狠一抽。